从巨舰上下来，行走在车水马龙的城市内，十三被眼前的场景深深震慑住了。

比起四年前，此时的拜伦已经天翻地覆，一路走来，新的剧院、图书馆、博物馆、炼金工坊......高大崭新的建筑如雨后春笋般崛起，处处都在进步，一切事物都显得气势如虹，无人能挡，突飞猛进，一路高歌。

街头来来往往的人脸上洋溢着充实自信的笑容，好似无忧无虑，在十三眼中，那个街头随处是粪便、乌黑的脏水洼满地、灰扑扑的的拜伦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空气、干净整洁的平整地面、一个井然有序的世界。

天空中的魔法飞空艇停靠在码头，庞大的机械部件从工坊中被生产出来然后搬上巨舰，身着法师袍的白胡子老者带着稚嫩的学生们在街头巷尾参观，马车哒哒行进着，各种售卖精致服装和魔法器具的店铺从头开到尾，十字街路口中心的花圃里繁花盛开，随处可见的生命女神翠丝娜的雕像正展开双臂拥抱整个世界......

十三呆呆地看着眼前恢弘庞大的城市，在他的记忆里，拜伦从未如此强大富饶且美丽，这里所有人好像都充满活力，都对未来充满希望，不再是以前那样死气沉沉。

“很繁华对吧？”招来一辆贵族专供的华贵马车，奥黛尔带着十三坐了进去。

“是啊......这里的一切都很美好，”十三看向玻璃窗外用魔力驱动的车子，观摩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甚至美好得不像原来的世界。”

奥黛尔双腿交叠在一起，从怀里摸出一支香烟：

“十三，现在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拜伦的表象，这座城市的确进步了，但是所有的丑恶和黑暗也分毫不差地保留了下来，你记忆中的拜伦也依然存在，这一切的浮华美好，其实是给我们这些吸血鬼贵族准备的。”

“所以你才要到处偷盗贵族们的宝物？”十三知道奥黛尔对自己的贵族身份很是不屑，但同时她貌似很享受自己的特权。

“不是这个原因，”奥黛尔笑着点燃香烟，吸了一口，吐出一团云雾，“我的确厌恶贵族，但是我也不同情平民。”

十三没有搭话，奥黛尔把只抽了一口的名贵香烟给弹出了窗外。

“无论时代怎样变换，总有人会站在上面，总有人会在下面，而下面的人往往是大多数，在我看来，劫富济贫这种行为简直蠢透了，因为大多数人想要的不只是钱，他们想要的是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特权，或者说，他们想成为新剥削者。”

“带着这种叛逆的心思，无论你给予他们多少东西，他们都会觉得是一种施舍，这让他们更加觊觎你的地位，更想要推翻你。而我偷窃贵族的东西也不是为了去救济穷人，我只是单纯的地享受偷窃宝物的快乐。”

十三觉得自己肯定不是她口中的大多数人，因为自己没有要剥削别人的意愿：

“没想到你还是个哲人。”

“哈哈哈......”奥黛尔看向十三，洒脱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小丑？明明是个盗贼，却在谈论世界和人性？”

“没有，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只不过你说的这些好像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事实上这些东西和我们每个人都有关系，说不定世界的变革还要靠我们来推动呢。”奥黛尔靠在十三身上，伸出自己白皙的左手看了起来，无名指上代表皇室的指环是如此绚丽。

“我该走了。”

当马车拐过一个街道，一条忙碌的街道豁然显现，各种机械工坊的办事处坐落在此，十三曾经在这里当过学徒，到了这里，他已经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你要去哪儿？”奥黛尔问。

“回家。”

“你还有家吗？”

“要去了才知道。”

十三担心她的挽留，于是把车门微微打开，随时准备跳出去。

奥黛尔知道他有自己的执念，也不再多说什么，从兜里拿出一张早已写好的纸条，笑着递给他。

“有时间记得来找我，搭档。”

“我尽量。”

接过纸条，十三跳下马车，目送华贵的马车渐渐远去，直到马车消失在拐角，他把手中的看也没看过的纸条撕成了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为了不让预言发生，我们最好不要再有任何交集。”

重新回到人类世界，十三并没有太多的感慨，唯一值得惊叹的是奥黛尔所说的“记忆中的奥拉”果然真的存在。

沿着记忆中的道路迈动脚步，繁华纯净的世界渐渐离他远去，走过嘈杂的机械工坊之后，城市渐渐变得不像之前那样光鲜亮丽了，通往城郊的道路还和往常一样破败肮脏，走在其中，他好像穿过了时间，又回到了四年前。

路过当初被福克袭击的树林，那里已经被生锈的铁链和斑驳的告示牌围了起来，嬉闹的孩童正在附近玩耍，从后面跟来的大人对着孩童们一顿训斥，揪着他们的耳朵离开了。

回忆起在树林中被福克枪杀的可丽雅，十三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虽然经历过非人的折磨，但是他至少活了下来，不像其他人那样，要么惨死，要么变异。

身着一级审判官制服的十三出现在平民居住的区域，路上的行人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全都低着头迅速离开了，其中还有十三以前认识的熟人，不过他也懒得和他们打招呼了，免得让他们以为树林里死掉的人又活过来了。

走过坑洼不平的道路，十三来到那幢索沃留给他的小屋，此时的小屋依旧比四年前更加破败，门板和窗户都有破损，墙皮也有些脱落。

唯一不同的就是此时的屋子里已经有人住了进去，十三从没有玻璃的窗户边朝里看去，一个女人正在一边做饭一边哄睡背上的孩子，原本空荡荡的屋子里被添置了一些床铺和桌椅之类家具，不像以前那样家徒四壁了。

“夏皮罗，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吗？”

感觉到窗边人影的闪动，屋子里的女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在围裙上擦了擦水，过来打开了门。

“夏......”刚刚迈入中年的女人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但是在看到门外穿着审判官制服的男人，她立马变得一脸惊恐，“审判官......”

十三还没来得及说话，女人却已经瘫软下去，捂着脸哭诉道，“我已经告诉过夏皮罗不要参加异教团，可他偏偏要去......”

十三推测她好像误会了什么，提醒道，“我并不是来给您带来噩耗的，女士，我只是来看看这幢房子的。”

“真的？”女人总是天真的，听到来人与自己的丈夫无关，她立马停止了哭泣，抱着孩子站了起来，“尊敬的审判官阁下，我的名字是......”

“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字，你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了。”

“您请说。”还红着眼睛的女人一边哄着孩子，一边等待着十三的问题。

“你们......应该不是这幢屋子的主人吧？”

女人点点头，“这是我们租住的屋子。”

“租的？谁租给你们的？”

“是一位善良的贵族小姐，我们并不知晓她的名字，我们住在这里一年多，也仅仅见过她两次。”

“贵族？”十三有些发愣，在被福克抓走之前，他不记得自己和任何贵族有过交集，“那人长什么样子？”

“她长得......”女人下意识就要回答，却突然想到那位贵族小姐是拯救了自己一家的人，审判官要打听她肯定没好事，于是在稍微停顿之后，她继续说道：

“她长得很漂亮。”

十三等了等，诧异地看着她，“然后呢？”

“没了，就是...长得漂亮。”女人声音有些颤抖。

看到对方胡乱乱瞟的眼睛，十三当然知道她在撒谎，“好吧，打扰了。”

不过估计再问也没什么结果，于是在最后打量了一眼这幢老师留下来的房子之后，他对女人微微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哦，对了，”刚刚准备迈动脚步，十三又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简陋屋子的墙角，朝女人说道，“墙角的地下有之前屋主留下来的遗物，现在归你们了。”

......

无家可归的十三摸了摸这件军服里本就有的几十个金币，准备在靠近魔法学院的地方先租一间房子住下。

不过当他漫无目的走过机械工坊附近的时候，却发现宽阔的街道上十分热闹，身着工装的粗壮男人们聚集在一起，人数极多，他们几乎挤满了整个街道，手里举着宽大的横幅和牌子，上面写着“提高薪资”“还我工作”之类的标语。

“几年过去，还是一副老样子。”

十三对类似的运动已经不感到稀奇了，早在四年前，他就已经见过许多次这样的场景了，这是被科技魔法挤占掉职位的人们自发联合起来的抗议，按照惯例，他们会像提前计划好的一样，从不同的街道中涌出来，在魔法学院门口走一遭，然后又各自散去。时隔四年，除了参加游行的人数多了一点，街道建筑更加宽阔美丽之外，熟悉的步骤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这让十三不得不怀疑他们游行是不是发自真心的，又或者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自从科技魔法从法索帝国传出之后，很快在东陆的奥拉、法索、德洛斯三大帝国以及几十个小公国之间引起了巨大的变革，机械与魔力融合的超凡科技让原本许多需要人工操作的地方都被机械代替，大量的工人失业，这也是抗议的原因之一。

科技魔法诞生不过几年，但是其对原本世界秩序的冲击已经触目惊心，世界在迅速变化，战争也在悄然逼近。

不过不得不提的是，科技魔法的发展的确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了，钢铁铺就的线路和飞空艇把原本极易分裂的国家联合起来，照片的出现让人们得以纪念年轻时的样子，机械义肢让残疾人也能和普通人一样活动自如，钢铁巨轮的诞生终于可以开阔原本人类从不敢涉足的未知海域......

不过事情的好与坏都是相对的，就像奥黛尔说的那样，无论世界怎么变革，总有人站在上面，总有人站在下面，旧的秩序将要淘汰，新的秩序还在建立中，现在的奥拉，就处于这两者之间的过渡阶段。

如果和不同人的谈论起东陆历九百九十六年，一定会得到截然不同的回答。

贵族们会觉得这是一个好时代，一切都在进步，世界是如此美好。工人们会说这是一个糟透的时代，他们整天在昏暗的工坊里做工，却只能得到极低的薪资。

不过对于十三来说，好与坏都不重要，因为他只想到魔法学院读书，至于别的事情他根本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