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仪进宫时是麋花春漫的午日。
宫中牡丹玉笑珠香,踯躅闲开艳艳花,盈盈拥簇满整个皇城。
她随着教习嬷嬷在偌大的皇宫中走的累了,便偷懒从秀女队中脱离而出,自在逍遥的寻了棵阴翳大树,在下乘凉兜风。
正双手垫头,背倚树干好生偷闲愉悦间。突地被一人抓住胳膊硬生生的拽起,她疼的瞬睁开眼,想看看究竟是谁这般粗鲁,竟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做出这样的事来。
只是一睁眼所见,就再难移开眼。
花满阡陌,日侵衣。冷俊少年姿容既好,神情亦佳。犹如这富丽堂皇的皇城中栽下的峻岭青松,爽朗清举。比之她先前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来的独一无二。
她怔愣发痴,不自觉沉溺于对方如画的眉眼中,直到那眉眼愈皱愈深,染让厌恶。她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声抱歉道:“阁下见谅!”
那眉眼没有舒展半分。反是愈发皱紧。
她心下发紧难堪,不知怎的就让对方生了厌。莫非是她憨态横出,眼神露骨垂涎了些。
想抱歉想反省,心中组构好的话语兜兜转转上了口,却是道的支离破碎。“阁下,我阁下。这。阁下,我并无那个意思。”
那人话少,深谙沉默是金的道理。姣好的唇翕张吐出几个字。“这地方不能来。”就别无他话。
转身走的匆匆,只是不经意掉落了个东西。
林昭仪急忙拾掇想提醒他,等再一抬眼,人已走的无影无踪。她将捡起的东西一看,是串剑穗,下坠了几滴翡翠玉珠,纯色极好。掂在手中分量很重,想必异常贵重。
能拥有这种东西的。不是亲王便是权臣。她暗暗留了心,将剑穗装于内兜里。蹦蹦跳跳追赶上了一路都得端姿正步的秀女队伍。
教习嬷嬷眼尖瞅着了她,二话不说罚她涮洗马桶。厉声冷斥:“这宫中要的就是规矩。”
林昭仪叫苦不迭,凄凄怨的接受。还被戒尺打了两下手掌心,手又肿又疼,披星戴月的忍受臭味和做活。
等到了第二天选秀,一身臭味神色憔悴。被贵妃当朝嫌恶,不过那皇后却是注意到了她,温声问道:“哪家的姑娘像你这般狼狈。发生何事了?”
她瘪了瘪嘴,本是自己有错也无冤可诉,自认了去。
皇后见此也未多话。但最后的秀女选举中赫然有她的名字。
接下来的事情很是顺利,她生的好,被皇帝一眼相中。赐了个昭仪的妃位,入住进了独属于自己的宫殿。刚搬入的第一天,她又见当日那人。
她一直私揣在怀的剑穗好像突然生了热,灼灼的烫在胸口,带着内里的心窍怦跳扑通。着迷似的接近了那人道:“你”
那人显然也被她惊到,无甚的表情略有惊异。复而又是平平淡淡的点了点头。继续做活。
林昭仪见他那般冷淡,本来的一腔热情顷刻无地自容了起来,她扭扭捏捏将怀中的剑穗掏出,示给人看,“这是我捡到的,你的东西。”
仍是不见波澜的接过收起,那人像是屏蔽外界的一切感知。不闻声色不晓声色。
林昭仪有些难过,但还是忍不住搭话道:“你是宫里的亲王还是侍卫?你使剑一定很漂亮吧。”
“”
长久的不语。林昭仪单以为对方不想搭理她。可没料到,下一秒。那人突兀张了口,还牵了牵唇角,做出个快活的表情来。虽是笑的狰狞丑陋,彻底将一张好脸毁的一干二净。
他的笑当是一道刻骨瘢痕,惊心动魄。带了恶意的残忍,和早已堕落再翻不起情绪的厌倦。那人道:“我是内侍。”继而笑了笑,“阉人。这皇宫底下最腌臜之人。”
林昭仪颇为一震。见人是笑着,但从骨里弥漫泛出的绝望却是怎样都遮掩不住了。她心不由的一悸,再近人几步,伸去锦帕递去,“阉人又怎么了。你是这宫中”她愣了愣,转而坚定道:“你是这宫中最干净的人!”
她再没得到回应,不论她说的再怎么天花乱坠,口干舌燥,那人萧条屏绝了一切的遭遇事物,独自沉浸。她颇为苦恼的揉紧了手中锦帕。思索了怎样才能让人同她说话。
但等到夜临,通报太监道了陛下今夜来召寝时,她再没了别的心思。
她先前见过传说中的皇帝一眼,隔了人海彩旗,看了个大概的模模糊糊。只记得皇帝长的好看,嫁给他做妃子肯定不亏。
可等两人真正同榻之时,她突然觉得好亏。脑海中涌生的皆是今日那人的癫破绝望。
害怕,紧张,恐惧等情绪涌上,她怕的想要失声尖叫,颤的浑身僵硬,像根死木再难逢春。教习嬷嬷曾经传授的媚上获荣伎俩,她忘的干干净净,全凭本能的行事和排斥。
幸好,那高高在上任谁都琢磨不透心思的皇上,亦是怪异。只解开了她衣襟第一颗袖扣,吹灭了蜡烛,随后合身躺于榻上,不动她分毫。
她噙了泪躺在榻上,双手紧环于胸口。倒取悦了帝王。皇上侧身过借了月色观她,道:“朕不会碰你。”
“放心。”
“陛下对每位新侍寝的妃子都是这般吗?”也不知怎的,她倏然就问出了这么一句。问完后便觉头顶凉飕飕的有把刀悬顶,太过僭越了。
皇上轻笑两声,并未回答。与她想象中雷厉风行,杀人如麻的帝王天壤之别。她也大了胆子去看皇上。
皇上予了她安抚的笑容。又补充一句,“昭仪不必多想。”
“那陛下是有喜欢的人吗?”她也不知这句话怎么问出口的。还咬破了舌尖。登时剧痛和着腥味充斥满整个腔内。疼的她面容骤然扭曲,五官挤压在一处,滑稽可笑。
但却更加取悦了帝王。皇上清朗笑道,“昭仪如此紧张吗。”
她点了点头。将浑浊各滋各味的血水压着反胃强行咽下。唯恐在皇帝面前失了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