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兮长安也有一刻不能言说的忧伤。
后来,不管蝶变多少次,她都没有再忘记他。而非他原以为的三次。
就像他最近一次回去。开门的她,见到他的那一刻,眼中依稀仍然有一刻的恍惚。
就像没有投递拜帖的不速之客,还不便拒之门外。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有客人?”
她刚刚第七次蝶变出来。失败了,不到三个月又想冲击第八次,甚至第九次。
而他们才发现。
凤兮长安其实也有一刻奇怪,是远在南疆的南宫司卿,提醒了他。
“他们大概不会来了。”青青温柔地道,让他进来,房子里每一次来都有变化。
现在,她作画的色彩集中冷色调,养很多的绿色植物。长长的裙摆,行走间行云流水似的复古,文艺得令人恍生时空错乱的高贵缤纷感觉。
她微笑着为他斟茶,姿态优雅仿佛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一样。
而下一刻,怀抱梨花猫的青青,还没有到十八岁的生日吧,却是隔着岁月和黑白纸质都能感觉到的清泉般的质感。
眉目之间有着难以描摹的高贵,姿态出奇的美,闲看花开花落的贞静与淡淡哀愁。
凤兮长安也就看出了神,觉得她一举一动都可入画似的。
现在回想,这不只是不属于她的这个年纪,更加不属于这个时代。现在神的家族,也见不到她这样隔着岁月的静好,却轻纱覆面的笑意朦胧。
“你有没有时间出去晚饭?”他看着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然后,果不其然撞见她眼神带着柔和笑意为他斟茶:“谢谢,不过我今天已经约了雪花银。”
他顺着她的目光去看那只看过来的梨花猫,大概是听到了它的名字,“带上它一起。”
她捧着白瓷茶杯,微微侧身去问她的猫:“你要跟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吗?”
那只养了十多年的梨花猫大概真的快成精了,闻言自花架后探头看了他一眼。
一支软绸般的花探出来,遮挡了大半猫脸,大大的猫眼居高临下轻易将独属于人的睥睨,表露无疑。
它貌似看他不上,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跳下壁炉,走了。也才过去三年,也许相当于人的三十年,步入老年期的梨花猫全然没有初见时的威风凛凛。
野性十足。
在他的书房里转动他神的地球仪,被他发现,驱赶时还在他手背上留下抓痕依稀。炸了毛似的外强中干,多过胸有成竹。
被他用神的牌定住的前一刻,戛然而止的猫叫声尖锐就像恐吓,或者被人欺负似的搬救兵。
青青来得很及时。也许,她就在书房门外。
“那么,改天吧。”在她柔和的注视下,他生不起气来,她身后浅蓝和雪白交织的色调里,有一种特别温馨宁静的家园氛围。
那是天空家族沉淀数个世纪或者更早时候的主打流行色,而她却恍惚成了一副经年的画作似的。
家常打扮,白色裙衫,见客外搭的一袭风衣。唯一首饰,是幽蓝的耳钉。
镶嵌的蓝水晶么。
这种颜色天然的并不多见。他一时也分不清楚这是神的水晶,还是人造的。
像遗忘在大海深处的一颗人鱼公主的眼泪。
随她停留在白色鸢尾的阴影下,如蝴蝶投影眉眼间,整个人却似发着光。
他本该知难而退,却不想就此离开。
来了这里,一颗心就觉得宁静。他道明来意:“听说,他们想接你回去,你总避而不见。”
是蝶变时欠下的人情债吧。
三年七次蝶变,多的四次便等在这里。
神的书院现在总推说是她自己不想走,也不想见他们,蛇的家族便也接不走。
“是呀。”青青微微一笑,“我说过,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等着他们来接我。”
她说话时的神情庄重而神圣,确实像了自小养在神的家族的公主,没有人会怀疑她话中的诚意。
而非蝶变前带刺的蔷薇,也带着泪。
是等着蛇的家族低头么。她没有说明白,而他也没有问,因为南宫司卿一早跟他交了底。
也就是三年之前的那一次四方财神聚会。他之所以应邀又去见了南宫司卿,也因他手上刚好有两个调查通知,都跟神的乐游原上的蛇的家族有关。
南宫司卿说,她被赶出蛇的家族,错也在他,他也认。这些古老家族的破落户就这德行,北天空也一样。可他听说神的乐游原上蛇的家族与鼠的家族联姻,是西深渊家族促成的。
老鼠嫁女,热闹得很,差点闹出人命。
南宫司卿应该听明白了他潜台词,似也有些无奈:“我不能娶她,做不到了,我只能帮她,没有罪。神的乐游原的规矩就是,不跟她结婚,我也管不到蛇的家族的女人头上。”
顿了顿,又说,“是的,蛇的家族有那样的打算,他们自己做决定就好。”
也就是说,青青继母和她腹中的孩子,将取代她母亲和她原本在蛇的家族的地位。
蛇的家族家门不幸似的,非要赶她走。西深渊家族的态度,可视作她的寻死觅活,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蝶变后的南宫司卿,变得让他也有几分陌生了。他亲眼目睹她神的陨落。
支离破碎。
他们不会来,甚至南宫司卿也要跟她保持距离,所以来的人是他。但这一刻的凤兮长安隐隐拽住了那一缕游丝,隐隐绰绰浮出水面的真相。
蛇的家族的蔷薇公主,和他灵魂碎片里的另一位蔷薇公主,并不像。
却是如出一辙的骄傲,琉璃似的瑰丽易碎。
一开始就不对。而现在的她,无论微笑或凝望,均有一种恬静宁和、贯注真诚的美感。
如天空的蝴蝶遮眼,锲而不舍,逐花而去。
“现在,他们来了吗?”
“他会的。”她放下茶杯抬起头来,黑宝石般晶光闪烁的眼注视着他,淡淡一笑,笑容里有很多复杂的东西,“如果他不来,那就只能换我去找他们了。”
她还记得南宫司卿。凤兮长安承认,那一刻,他确实有些先入为主地这么想。
怎么可能遗忘自己最在意的呢。
来之前,他还是大致了解了下,蛇的家族和神殿因神的葬星谷,神的钱,越闹越僵。又不好明着撕破脸,都拿青青来说是非。
闹得有失神的体统。
地府警告之后,财神大人索性将青青给圈了出来,身份亮到明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美其名曰,戏耍众神的诅咒蔷薇。
说她戏耍众神,玩得跟在她自家后花园似的,这里也一地神的笑话鸡毛。
看看她在神的西京城这三年的轨迹,屹立在现世的神都尴尬。凡人做到这份上,那就不是凡人了。
凡人的规则的环不适合她。请她收敛,或者离开,这里是神的西京城。
她说,诅咒是神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