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村是个大村落，大概有80多户人家，而且都是本家，没有外姓。由于地理环境比较好，虽也是小丘陵围绕，但是田地都是平平的，还有一条小河沟从中央田地流过，分了左右两边，靠几个竹篾绑的木排桥来往。民居散落，每家都隔着距离，沿着田地和丘陵之间分布，相比李家的村落，那可算得上是独门独院了。所以有了天然的优势，各家房前屋后除了集体的地之外都各自开出一部分的荒地作为自留地，种菜种果树，养鸡鸭，算的上好日子了。大运动的时候舅舅家几乎都被洗白了，就剩下两间土墙瓦房，就这，还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存在。等到张氏和妹妹出嫁的时候，除了瓦房外，还有了三间竹篾泥巴的茅草房。所以一家人住的还是颇为宽松的，不像李家，李潇涵带着四妹和父母五妹住一间，李建国带着李爱国住一间兼着库房，挤挤挨挨的。

李潇涵带着弟妹翻过大大小小的山坡，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舅舅家。出门的早，这时候大家也还在上工。转过弯就看见表弟和表妹在院里玩泥巴，外婆正坐在一旁搓着什么；走进了一看，哎哟，是黄萝卜的种子啊，看来来的正是要播种的时候。说起来，外婆家的自留地都是种菜的，经管的细心，浇水也勤，加上舅母的表兄在公社食堂当厨师，品相好的菜都给卖食堂了。不好的自然是留下来吃或者送人，这年代走亲访友，拿把菜，那都是有分量的。集体分的粮食大多不够吃，谁家那点自留地不种点产量高的地瓜糊口啊，种菜，那是奢侈的很。

这也是赶在这几年，管的没那么严了，以前吃食堂大锅饭的时候，都没几个人敢开荒做自留地，鸡鸭也不敢养，怕叫人割资本主义尾巴。到时候辛苦白费不说，还得被大喇叭广播，批斗，甚是吓人。

外婆已经过50了，身体硬朗，以前家境尚好的时候爱抽个叶子烟解乏，这会也是给断了。每天精神抖擞，家里家外的忙个不停，不仅把家里收拾的干净利索；还把孙子孙女给带的好好的，比起别人家的孩子，那是乖巧懂事的很。外婆除了照顾家里之外，还负责把周边开出来的自留地给种上菜，丰富自家的餐食，挣点子油盐钱外还能接济下女儿。这不八月了，该种下黄萝卜了，要不就该把农时给误了。

眼看种子搓出来，这外孙外孙女就来了，也知道这个时候女儿家困难，赶紧招呼坐下喝水问饿不饿。李潇涵拉着弟妹的手，懂事的摇头说自己不饿，老三老四也一起摇头；这还不到饭点，舅舅家也不富裕，肯定也是没有剩饭的，等着中午饭吧。李爱国一看张华和张芳两个表弟妹在玩抓石子儿，赶紧拉着四妹凑过去一起玩了，都顾不上走累喊腿酸了。

张家老太太见状，招呼爱国道：“爱国，你领着弟妹在院子里玩，我和你二姐去种完就回来做饭，别出院子啊！”李爱国头也不抬，直接哎的应一声就玩去了。李潇涵这才跟着外婆拿着种子和锄头往院外走去了，自己可不能跟弟妹一样瞎玩。拎着粪勺跟着张家老太太走到院子外的田埂边上，就看到一片菜地，四季豆已经接近尾声，搭的架子上光秃秃的。李潇涵有些好奇问到：“外婆，这四季豆下的好早啊，我看我们村有些还没下藤长的好着呢，这是咋回事？”张家老太太笑眯眯的回到：“那是因为我种的早，这在我们村是头一茬摘豆角的，刚开始的都卖去公社食堂了；后来长最旺的时候人家的才刚开始开花，等人家的大量摘的时候我的都尾声了。这种庄稼呀，是懒不得的，你只要偷点懒，那就藏不住。”李潇涵点点头，“就是，保保每次种我们自留地的地瓜都是集体不要的藤采去种，本来就不是肥土，到十月挖的时候差好多。”张家老太想到女儿，也是有些难过，“没事，过几年就好了，你们长大了就能帮上手，家里就好过了，兄弟姐妹多也不怕人家欺负。”李潇涵自是懂得外婆的安慰的，过日子要朝前看，不能想着眼下的艰难把心气给磨没了。因为上工失败被奚落的心情，总算是恢复了一点，不是那么沮丧了。

李潇涵虽说看不上自己父母的沉默寡言，却还是承了一身老实劲儿。也不用自家外婆指挥，麻利脱鞋就下地开始拔插得竿子和四季豆秧子，再分别分开，用几根仅剩活着的藤绑好竹竿，下一次能继续使用；最后的四季豆都给摘下来，还能做一顿菜饭。张家老太拿着锄头，一锄一锄的把菜地仔细翻了一遍再给弄的平整。老太太一边干活一边教外孙女：“二妹啊，你看这四季豆种了之后，根上有一粒粒的小豆，那是能肥地的；这作物不管是啥，都不能一直种，要换着来；这地儿明年就不种四季豆了，种韭菜，能割好长时间，这样能免得少长虫子，还能提高产量。”李潇涵把外婆教的都记在脑袋里，心里有个问题很是好奇，憋不住了，开口问：“外婆，保保说以前家里是地主，那地主不是都很有钱吗？那你是地主婆？怎么会懂得这些啊？”老太太停下手，歇口气，慢慢说来：“说是地主，是因为家里有地，不用去租别人的来种；其实也是自己种的，只是到了农忙的时候会请两三个短工帮忙而已；种地的收成除了上交的各种费用，也就是自己温饱之余还有点剩，给攒起来修房子再置办点别的家务。哪成想，一下就啥都没了，还好没伤及人命，留下了这两间房。”老太眼里泛着泪光，似乎想起了以前的时光。李潇涵见状，赶紧岔开话题，问了眼下的疑问：“外婆，这黄萝卜怎么种啊？”

张家老太拿袖子摁下眼角，“这个啊，先把土给碎碎的整平，然后把种子撒上去，盖上茅草，等到发芽了再揭开，后边就是捉虫和浇水、施肥管理了。”听说过睡觉盖被子，还没听说过种菜也得盖被子的，当然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那是因为这会儿天气大，盖着能保持水分，出芽更好，也能防止鸟雀吃种子或者嫩芽。”看着外孙女这好学，老太自然是有问必答。这地里的活计，你没人教，没人引导，全靠悟性，那可是有的耗。多年后，李潇涵看到全国普及的薄膜覆盖种植和大棚种植的时候，总会不由得想起外婆今天的这一番教导。

两婆孙有说有笑的把黄萝卜籽给稀疏的撒下去，再拿着粪勺就近田里舀水给均匀的把地泼湿。李潇涵负责去屋后的屋檐下把预备好的茅草抱去给老太，老太细心的一点点都盖上，这块菜地的事儿算是告一段落了。

在田边洗干净手脚，锄头也给洗一洗，拿装种子的提篮装着摘下来的四季豆，收工回家了。这一小块菜地种完，居然也到中午了，村里已经先后有人家冒起青烟了，该回家做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