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业先是一愣,随即笑了,道“只怕也就子矜肯陪着他这般胡闹了。”
“这还不算,你可知子矜那丫头对二郎说了什么?”
宣武帝故意卖了个关子,想让萧业多说两句,不然整个人不声不响地靠在床上,看上去都阴沉沉的。
萧业也极为配合,“子矜这孩子素来率真,必然是生气了。”
“正是,子矜可是气的当场拍碎了一张乌木案几。”宣武帝抚掌笑道,“听说当时把二郎吓得够呛。”
“这孩子”
萧业也是笑了,无奈的同时又觉得意料之中。
这两个孩子打小长在一起,别说是拍碎一张案几了,只怕两人在一起打一架都没什么稀奇的吧?
笑过了,宣武帝才说起正事,“这些事情我们笑笑也就过了,不过小辈们的玩闹,让我惊讶的是子矜说的一句话,
子矜说,她一直担心二郎的性子太过绵软,如今二郎会护食了,这样很好。”
萧业的笑容逐渐敛去,换成了感慨,“子矜也真是”
宣武帝也是一样的表情,“别说你了,连我也没想到这孩子竟能说出这话来,当年之事你我都明白,子矜便是心有不甘也是正常,谁能想到,她竟能替二郎谋划到这一步!”
“子矜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可惜”
可惜什么?
太子没说,宣武帝也没问。
两人极其默契地岔开了这个话题。
“如今朝中局势你怎么看?”
“人心浮动。”萧业只说了四个字,却成功的让宣武帝的面色冷了下来。
“我看他们都是闲的!”
“这也怨不得他们,”萧业像没看到宣武帝的脸色一样,依旧从容的说道,“到底还是因为二郎年纪太轻。”
“什么二郎年纪轻!”宣武帝不忿道,“我看是朝中倚老卖老的人太多了!”
“如今朝中多是勋贵重臣,倚老卖老,把持权柄。”子矜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道,“陛下想要将皇长孙推到台前,必然要铲除一些人,只是不知那些人要倒霉了。”
“是啊,咱们这位陛下,可是最喜欢对勋贵下手了。”
赵晴喝了口茶,看起来有些萧索。
奈何子矜太过了解他的脾气,这人就是扮纨绔时间长了,时常下意识地做出一些不合礼仪的举动来,所以就用这副文艺青年的样子来遮掩。
说白了,就是扮猪的时间长了,被猪同化了,不得已,便重新装成人。
“放心吧,暂时还轮不到你家。”子矜随意安慰了一句,便扭头看向窗外四处走动的士卒,眉头微微皱起。
“我听说前几日有几个难民想要往城里硬闯,结果被五军都护府的人砍死了?”
“没错,”赵晴亦是皱起眉头,道,“朝廷在城外给他们安排吃住,还有什么不满,偏偏要进城,还都是年富力强的青壮!这些人未免也太不知所谓!”
“你是这么想的?”子矜新奇的看向赵晴,像是第一次认识他这个人一样。
“难道你不是?”赵晴奇怪的看向子矜,“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
“是啊,没什么不对。”子矜笑着收回视线,继续看向窗外。
确实没什么不对,这才是权贵们正常的思维吧!在事不关己时站在百姓的立场上,而一旦威胁到自身利益,百姓就成了碍眼的存在。
可又有谁会想到,只有青壮想进城,是因为妇孺已经快要死绝了呢?
这么看来,陛下也不是多么爱民如子嘛!
她就不信,城外这么大的动静能瞒得过上面的陛下!
如今装作不知道,不过是因为有些事的价值大于那些难民罢了。
倒是可惜了她那两百石粮食,到底没能送到难民的肚子里。
“说起来,年关将近,你府上就没有事吗?还有心思约我来喝茶?”明明王府的事情应该更多才是。
“没办法,谁让我的属下都太能干了呢。”子矜装模作样地感慨道。
至于她其实是因为太过碍手碍脚,被自家属下嫌弃地赶出来的事实,还是让它随风去吧。
“青书,把昨日陛下赐的那套雨过天晴的茶具拿出来,”子矜倚着凭几,毫无形象地挥手道,“陛下既然赐了下来,便是要用的,若是不用岂不是白费了陛下的心意。”
“是。”青书对子矜这幅样子见怪不怪,收起案几上那套旧茶具便走了出去。
“夜心,最近城外有什么消息吗?”子矜换了个姿势,趴到宣武帝新赐的紫檀木案几上,感慨着皇宫出品必属精品。
夜心努力让自己无视眼前的主子算得上粗野的举动,道“听说城外难民营那边有好些人都开始发热了,据属下推断那可能是瘟疫”
“不许胡说!这些话是能乱说的吗?那只是普通的风寒!”
子矜打断了夜心的话,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瘟疫!
居然是瘟疫!
子矜没有怀疑夜心的话,夜心从来不会再这种事情上开玩笑,所以说,真是天助我也!
子矜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弧度,不知道陛下现在的心情如何呢?
宣武帝现在的心情很不好,或者说,有些暴躁。
“瘟疫!”
宣武帝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韩然头顶传来,他却还有心思研究面前那个扭曲变形的铜镇纸,甚至饶有兴致地想着,难怪燕王世子的力气那么大,原来是家学渊源。
“去给朕好好查!朕倒要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插手这件事!”
“臣领旨。”
韩然小心地出了殿门,抬头看了眼晴朗的天空,摇着头离开了。
多好的日头,怎么就有人不想看呢?
同安侯府
“你说什么!”
同安侯李舜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从杯中洒了出来,污了身上的锦袍,他却顾不上这些了。
“是瘟疫啊,侯爷。”兵马指挥司的都指挥谢瑛已经急了,城外已经死了二十多人了,这事情眼看着就要瞒不住了,到时若是被陛下发现了,那下场
谢瑛想起衙门门口放的那两面鼓就浑身发冷,这事,绝对不能让陛下知道!
李舜在经过最初的惊慌之后已经冷静下来,同样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事给瞒死了。
否则一旦让圣上知道,只怕有灭族之虞!
“这事还有谁知道?”
“事关重大,下臣已封锁消息。”
谢瑛见李舜镇定如初,心中也渐渐安定下来,这件事情他从头到尾都是跟在李舜的身后,既然李舜这个主谋都不着急,他有什么可怕的。
“如此”李舜低头思索着应对之策。
这事,既要瞒住陛下、防止瘟疫扩散到城内,还要将此事彻底压下去,其实最难的是如何堵住那些流民的嘴,否则一旦查起来,那些流民只要有一人说了实话,对他而言都是灭顶之灾!可人心难以算计,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阳奉阴违!
既然活人难以把控,
“那就让他们都去死吧。”
什么?!
谢瑛震惊地看向李舜,城外的流民可不是一两百个,那是万余青壮!虽说这两个月一直忍饥挨饿,又受瘟疫的影响,身体普遍虚弱,可架不住他们人多啊!
这么多人,想要全部封口,杀的过来吗?
李舜放下茶盏,轻松道“城外流民不思天恩,哄抢粮库,幸而都护府兵士护卫得力,击退流民,后又有数人煽动舆情,以致流民暴乱,都护府拼死阻拦,因人手不足之故被迫火烧难民营,以拖延暴民脚步,后得京郊大营支援,成功剿灭暴民。
谢大人以为此法可行否?”
谢瑛看着李舜脸上与平时别无二致的笑容,心里一阵阵地发寒。
那可是一万多条人命啊!就这样轻飘飘的两句话就没了,若有朝一日换成是自己碍了他的事,是不是也是此般下场?
谢瑛不敢想,也不能想,他现在已经彻底上了同安侯府的船,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一旦同安侯府倒了,到时候拔出萝卜带着泥,他又能落到什么好。
为今之计,只有尽力保全同安侯府,才能保得住自己谢氏满门。
“侯爷思虑周全,下臣佩服。”
但愿他的法子有效吧,谢瑛自暴自弃的想着,大不了一起去死好了!
“你且去安排,京郊大营那边你就不用管了。”
“是。”
谢瑛强压着吐槽的冲动道,说得好像他能管得了京郊大营的那群大爷一样。
谢瑛的动作很快,不过十余日便安排好了一应事务。为了保证一切能够顺利进行,他还特意挑了一个黄道吉日,正月初一的晚上。
宣武三十三年的第一天,或者说是第二天,聚集在金陵城外的难民暴乱,被京郊大营的兵士迅速镇压,待到宣武帝收到消息的时候,所有暴民业已伏诛,无一人漏网。难民营也被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
奉天殿,正在进行的是宣武年间第一次在年假期间召开的小朝。
宣武帝虽说向来喜欢压榨官员的假期,但从来没有占用过年节里的五天假,哪怕是前些年攻打交趾的时候,陛下都没有占用年假来处理军务,如今竟然不管不顾地在大年初二便将各部主官都叫进宫里,可见宣武帝被气成了什么样子。
“李和衷,朕将此事交给你,允了你便宜行事之权,这便是你的处理结果?连些流民都安置不好,朕要你何用!
还有你们!平日里一个个不是都很能说吗?啊?怎么都不说了?都哑了吗!德不配位!德不配位!朕养着你们就是让你们来朝中养老的吗!一个个尸位素餐结党贪墨,毫不体察民间疾苦,你们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国之蠡蛀!乱国之源”
眼瞧着宣武帝的话题越来越歪,大有把天下读书人都一棒子打死的趋势,萧元及时阻止了他。
“陛下,臣窃以为当务之急乃是如何善后,余下诸事皆可押后再议。”
宣武帝死孩子,让我多骂两句出出气不行吗!
“二郎所言在理,诸卿以为如何?”
宣武帝到底还是给自己的长孙的面子,转而问起了众人善后的问题。
正所谓权利越大责任就越大,在这种需要迎接陛下的怒火的危险时刻,当然需要专业背锅侠并不丞相出场啦。
李舜顶着六部主官感激与敬佩并存的目光站了出来。
“臣请陛下下诏安民,晓谕百官于赈灾一事务必谨慎,以防再生民变,亦可震慑宵稳定局面。五军营及兵马指挥司阵亡将士还要由兵部清点,对其遗属进行抚恤,
且如今春日渐进,以伏诛之暴民尚需妥善处理,为防疾疫,臣以为火焚为上。”
“诸卿可有疑议?”
“禀陛下,”礼部尚书出列道,“此番变故突然,幸赖兵马司应对得宜,五军营救援迅捷,方才拒暴民于城门之外,臣以为兵马司与五军营一应当值官员俱当赏。”
“准。”
宣武帝的视线从其他几个没有说话的人身上扫过,最终停到了李舜的身上,“此事仍交由丞相处理,若是再有差池,朕必严惩!”
“臣领旨。”
待殿内诸臣相继离开,宣武帝揉了揉额角,随口问道“二郎,今日之事,你有何看法?”
萧元回想着今晨收到消息后发生的事,略带迟疑道“孙儿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宣武帝看着萧元若有所思的样子来了兴致,道“说来听听。”
“孙儿觉得可疑之处有三,其一,兵马司的死伤,兵马司的人竟然死了九成半这不像是一群手无寸铁的流民能做到的
其二,神机营到的未免太过及时了,其三,据同安侯所言,那些流民所以死伤殆尽,乃是流民抵抗激烈,神机营下了剿杀令的缘故,可孙儿总觉得有些蹊跷,这不像是在镇压暴民,到像是”
萧元停了下来,小心的看了眼宣武帝,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才接着道“倒像是在杀人灭口。”
“说的不错,”宣武帝起身拉住萧元,笑着往殿外走去,“走吧,陪我去东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