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到此为止

喝了点酒，皮耶尔脑袋晕乎乎的。

他想去窗口吹吹风，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头重脚轻。

他跌跌撞撞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初夏的晚风轻抚着他的脸庞，让他想起家乡里蒙……

十年来，凯尔家族的资助，帮助皮耶尔走出了小镇，完成了学业，并在巴黎生活下来。但这个资助也像一把枷锁，牢牢把他拴住。

皮耶尔走到洗手池旁，洗了一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十年的时光在他脸上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

一份合约，捆绑了皮耶尔十年，令他失去了自我。他不愿再蹉跎下去，他决定彻底摆脱凯尔家族。

正好合约马上就到期了，皮耶尔计划尽快完成目前这一批订单，然后向凯尔先生摊牌。

说干就干，皮耶尔坐在画架前，开始调颜料。

……

整整两天两夜，皮耶尔都没有合眼，他一口气完成了一个礼拜的工作量。

窗外，天蒙蒙亮。

皮耶尔放下画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

他迫不及待想去找凯尔先生，把这一堆画交给他，拿回自己应得的报酬，然后跟他一刀两断，从此不受任何人控制。

皮耶尔跑到楼下，拦下一辆马车，他和马车师傅一起，把两大摞油画搬到车上。马车沿着石子路往前走，哒哒哒的马蹄声在宁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脆。

马车抵达凯尔住所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一位管家披着外套，睡眼惺忪的出来开门。

管家把皮耶尔安顿在会客室，又喊来一个佣人，把皮耶尔带来的画全都搬进来，一幅一幅整齐的落在一起。

管家端来一杯咖啡，让皮耶尔在会客室里等，自己转身走了。

两夜没合眼，皮耶尔却一点也不瞌睡，反倒精神得很。

皮耶尔在会客室里走来走去，设想着一会同凯尔先生见面，他要说些什么。一直以来，皮耶尔对凯尔先生都是心怀敬意的。即使今天计划离开，他也没打算撕破脸皮。

凯尔打着哈欠从门口走进来，他的样子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似的，睡眼迷蒙。

他走到沙发旁边，一屁股陷进去，使劲伸了一个懒腰。

“这么早，有什么事？”

“凯尔先生，您要的这批画，我已经画完了，给您送来！”

凯尔没料到，才两天时间，皮耶尔就已经全部画完了。

“这么快？不是说要下个礼拜才能完成吗？”

皮耶尔指指脚边的一摞油画。

“喏，都在这里。”

凯尔抬抬眼皮，瞥了一眼那些画。

“我警告你，可不要为了交工应付差事，如果画的质量达不到要求，我可一毛钱也不付给你！”

皮耶尔蹲下来，翻开一幅画，捧在到凯尔面前，认真的说，“您可以检查一下！”

凯尔坐在沙发里，纹丝不动。

合作多年，他知道皮耶尔是个实在的小伙子。虽然他嘴上说着警告，但其实他明白皮耶尔绝不会偷工减料来应付他。

“好了，皮耶尔，把画放下吧！你最近辛苦了，好好休息几天，其实，你不必大清早专程送来，时间到了，我自然会派人去你的公寓取……一会，我会让管家安排马车把你送回去。”

说完，凯尔准备起身离开，回卧室继续睡觉。

“等等！凯尔先生……”

“还有什么事？”凯尔又坐回沙发里。

“凯尔先生，这笔订单我已经完成了，如果没有问题，请您按照约定支付我酬劳，一幅画2.5法郎，这里十五幅，一共是37块5……”

凯尔怀疑自己听错了。

以前的皮耶尔，无论凯尔给他多少，他都默默收下，少几毛钱也不计较，他从来没有把账算的如此清楚。

“你说什么？”

“我说您应该付给我37块5！”

“你小子一大清早来找我，就是为了这37块5？”凯尔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气急败坏。

“不止这样，我还要告诉您，今后，我不会再帮您画那些订单了，凯尔先生！”

“那你想干什么？你可别忘了，你有合约在我手上！”凯尔指着皮耶尔大声吼。

“下个礼拜，合约就到期了，我想我不必再……”

“……到期了？”

“是的，已经十年了，凯尔先生！”

已经十年了吗？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

凯尔没有说话，回忆飞快的在他脑海里闪过。

那个炎热的夏天，他带着皮耶尔一起登上开往巴黎的火车，距离现在已经十年了……

那个意气风发的青葱少年，转眼已经三十岁了。

很明显，他现在翅膀长硬了，想要摆脱自己。

其实，最近一年，皮耶尔的反叛已经出现征兆，他不再像从前那样顺从，开始越来越不受控制了，但凯尔没料到，皮耶尔今天会直接站在自己面前，跟他说，“请支付我37块5，并且以后我不再为你画了……”

呵！

这是凯尔想都没想过的，他总以为还能继续支配皮耶尔……

皮耶尔盯着凯尔，等待他的答复。

看到皮耶尔如此坚定，凯尔的气势反倒弱了下来。

“呃……对，合约……我需要确认一下合约，等几天再说吧！”

几天？

皮耶尔一刻也不想等。

“凯尔先生，请您现在就去确认吧！我在这里等您！”

皮耶尔急切的想要逃离凯尔家族的掌控，就像十年前他急切的想来巴黎。他知道，如果今天妥协，以后，他将永远无法顶天立地。

凯尔的精神仿佛受到了冲击，以前一直低眉顺眼的人，突然间斗志昂扬，像换了个人，着实吓到他了。

“呃……好！好！”

凯尔只能站起来，晃晃悠悠往书房走去，他脚步有些不稳。

回到书房，凯尔从抽屉里翻出厚厚一摞合约，从里面抽出皮耶尔那份，翻看着。

没错，已经整整十年了。

他用手支着书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一直以来，凯尔以为只要出资供他们上学，再加以调教，这些来自小镇的淳朴少年，自然就会卖身投靠，由他摆布，为他赚钱。

但这么多年过去，和他签下合约的年轻人们，都陆陆续续离他而去了。

就只剩下皮耶尔。

凯尔还以为他会永远顺从听话，永远为他所用。却没想到，他也觉醒了，要离开自己了。

作为一个商人，凯尔从心底里喜爱这个小伙子，相比起那些接受了他的资助，却不告而别的人来说，皮耶尔至少恪守契约精神……

一切都结束了吗？

不行，一定要做点什么，留住皮耶尔。

凯尔抬头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大亮，朝阳暖暖的。

他从抽屉里拿出四十法郎，装在信封里，向会客室走去。

19世纪末的法郎和现在的人民币大概是1: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