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耶尔用袖子擦干了眼泪。

他突然想起，床底下应该还有几幅被沙龙拒绝的作品，或许可以拿去画廊碰碰运气，如果能卖掉，至少能维持一段时间的开销。

他把手伸进床底下摸索，一口气拉出来四五幅还没来得及镶框子的油画。

他找来一块干净的抹布，一幅一幅细细的擦拭。

这些画中，最令皮耶尔满意的，就是这幅《青蛙塘。

《青蛙塘创作于五年前，皮耶尔曾信心满满的把它送去沙龙，但却遭到评审无情的退稿。

当时的皮耶尔已经从美术学院毕业，在格莱尔的私人画室进修，在那里，他认识了克劳德·莫奈。

那一年夏天，皮耶尔和克劳德经常一起去巴黎郊区的青蛙塘写生，那是他们俩最喜欢的地方。因为，每逢礼拜天，那里都有热闹的聚会，还有香甜的蛋糕和汁香四溢的烤肉，以及漂亮的女人。

经常在青蛙塘周围出没的女人，大多数是上流社会人士隐秘的情妇，她们不用为生计烦恼，每天只需要把自己穿的漂漂亮亮，带上最华丽的珠宝，撑着小阳伞，来到青蛙塘谈笑风生。

这些女人大多庸脂俗粉，胸大无脑。但她们对皮耶尔这样的年轻画家却十分友好，有些女人甚至愿意免费做他们的模特儿。

皮耶尔就是冲着这些免费模特来的，他们时髦、靓丽、光彩动人，巴黎最好的模特，也不过如此。

其实，皮耶尔对模特儿从不挑剔，当然，那些年轻开朗，衣着光鲜的女人，是谁都喜欢的。

克劳德不一样，他对这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不感兴趣。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看起来很有女人缘，但肯让他拿起笔来画肖像的，只有他的妻子卡米尔。

以往，每次来到青蛙塘，皮耶尔只画女人，克劳德只画风景，他特别善于捕捉水的灵动。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两人像往常一样，背着画架来到青蛙塘。这一次皮耶尔没有画女人，而是听从了克劳德的建议，两人一起坐在岸边，认真观察阳光下水面和倒影的关系，然后，再用快速果断的笔触，在画布上画出波光粼粼的感觉。

于是，这幅《青蛙塘诞生了。

也就是这一次，皮耶尔发现了阳光的曼妙的魅力，他真正爱上了在户外作画的感觉。

……

皮耶尔打开抽屉，翻出一块布，把《青蛙塘放在上面，包裹严实。

他决定把这幅画送到画廊去，但愿能买个好价钱。

皮耶尔扛着画走在大街上，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太阳火辣辣的挂在头顶，晒得人睁不开眼睛。

林荫大道上零零星星坐落着好几间画廊，由于最近经济不景气，艺术品市场也受到波及，有几间画廊处于歇业状态。

走着走着，皮耶尔看到一家名叫“波顿”的画廊，门口挂着“营业中”的招牌。

他打起精神，推门走进去。

柜台里的小伙子正在打瞌睡，看到有人进来，立刻站起来，揉揉眼睛说，“先生，您好！”

“你好，请问你们的店长在吗？”皮耶尔问。

“店长不在，请问您有什么事？”

“呃……我想和你们的店长谈一谈，或许你们愿意代售我的作品！”

小伙子从柜台里面绕出来，指着皮耶尔手里的画问，“是这一幅吗？”

“是的是的！”

皮耶尔连忙揭开手里的布，把整个画面完全展示在小伙子面前。

小伙子皱起眉头。

“这画的是什么呀？”

“这是一个巴黎郊区的小镇，名叫青蛙塘，这是人们聚会的场景……”

“抱歉先生，您这幅画和我们店里的画风格可不太一样，我们都卖历史宗教题材的写实画！喏，你看！”

小伙子指指大厅里四周挂着的画，皮耶尔随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全部都是暗棕色调的古典主义油画，和他手里这幅《青蛙塘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皮耶尔心里凉了半截，但他还想争取一下。

“或许你们可以尝试一下，说不定有客人喜欢……”

“不必了，先生！”

“没试过，怎么知道呢？要不然，我先把画留在这里，如果卖不掉，过阵子我再来取……”

“不行的，先生，这画太占地方了，请你快点把他包起来拿走吧！我们从来也没收过这样的画儿！”

“呃……你们店长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亲自和他谈谈，或许他会有不同的看法！”

“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就算是店长在，他也不会接收你这幅画的，你还不如去其它画廊碰碰运气！”

小伙子把皮耶尔送到门口，又重新坐回柜台里面打瞌睡。

唉！

连画店长都没见着，就被小店员打发走了。

皮耶尔沮丧的扛着画继续往前走，一抬眼，他又看到第二间画廊。

他犹豫了一下，推门走进去。

……

不出所料，跟那家“波顿”一样。

店员也婉言谢绝了他代售《青蛙塘的请求。

皮耶尔沿着林荫大道一直走，那些“正在营业”的画廊，他一家也没有错过，一连去了四五家，每一家都以画作风格与画廊的经营理念相悖为由，拒绝了他，无一例外。

万念俱灰的皮耶尔把他的《青蛙塘扛在背上，麻木的迈着步子，眼看已经走到林荫大道的尽头。

真的没有一家画廊肯接收他的作品吗？

难道他就只配画凯尔安排的那些庸俗的装饰画吗？

皮耶尔越想越难过，就在他几近绝望的时候，隐约看见不远处还有一间画廊，就在面包店的隔壁，招牌上写着“古比尔”。

他怀着最后一线希望，推开门，走进去。

一走进大厅，他愣住了。

在大厅最显眼的位置，居然挂着克劳德·莫奈的作品，那明亮的色彩刺激着他疲惫的神经，仿佛在梦里一般。

呵！

这是幻觉吗？

居然有画廊在卖莫奈的画！

“皮耶尔先生？”

听到有人叫自己，皮耶尔顺着声音看去，提奥正站柜台旁冲他微笑，那笑容是如此灿烂……

难道真的是在做梦？

皮耶尔感到一阵眩晕，脚下一软，晕倒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