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奥接过信封。

他上下打量梅索尼埃，又把目光移到门外，看了眼在门外等候的马车。

马车华丽考究，车厢擦的锃亮，车夫恭恭敬敬的站在马旁边。

这位梅索尼埃先生，衣着光鲜，谈吐优雅，一看就是来自上流社会的绅士，想必他不会撒谎，皮耶尔应该会得到妥善的照顾。

提奥打开信封，里面装着他昨天给皮耶尔的钱，他把信封翻过来，背面写着几行字：

亲爱的提奥先生：我今天早晨发生意外，受伤了，劳烦您替我去趟里蒙，把这些钱交给迪恩……如果您能帮我带他来巴黎，那是最好的。暂时不要告诉他们我受伤了，只说我忙得抽不开身……信封最下面，歪歪扭扭写着皮耶尔家乡的地址。

看得出来，这是皮耶尔强忍着疼痛写下来的。

提奥把信封攥在手里。

看来，他必须要替皮耶尔跑这一趟了。

梅索尼埃拿起柜台上的笔，在便签上写下一串地址，撕下来递给提奥。

“最近，伦达医生会照顾皮耶尔先生，您不用担心，这是伦达医生的地址，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去找他。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谢谢您，梅索尼埃先生，请你转告皮耶尔，我今天就去里蒙找他弟弟，回来之后再去探望他。”

提奥把梅索尼埃送到门口，和他握手告别。

梅索尼埃将要走出画廊大门之前，突然回过头，盯着正对门口的那面墙。

他像定住了一样，愣了半天。

“这是……”

提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边都是莫奈的画，挂出来已经一个礼拜，一直无人问津，今天总算有人感兴趣了，提奥热情的向他介绍道，“噢！这些是克劳德·莫奈的作品，您喜欢吗？”

很明显，梅索尼埃脸色不太好看。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卖这些画的？”

“上个礼拜……”

梅索尼埃又重新走进大厅，把手背在身后，带着审视的目光左右看看，再扭过头看看提奥，皱皱眉头，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快步走上自己的马车，放下帘子。

车夫礼貌的向提奥点头示意，马鞭一挥，绝尘而去。

气氛有点尴尬，梅索尼埃的眼神令人发怵，提奥望着远去的马车，不知所措。

这老头是谁？

梅索尼埃，他在大脑里飞速的搜索……

嚯！难道是那个以军事历史画闻名的大画家欧内斯特·梅索尼埃？

……

现在没空想那么多，必须赶紧启程去里蒙。

提奥把梅索尼埃留下的便签和信封一起揣进口袋，走进休息室。比利正坐在沙发上打瞌睡，看到有人进来，他腾地一下站起来。

“比利，我要出去几天，店里就交给你了。”

比利用手揉揉眼睛，“放心吧，提奥先生，反正最近也没生意！”

“咳，……”提奥苦笑两声。

提奥赶回公寓，简单收拾了行李，换了件衬衫，就提着皮箱往圣拉扎尔火车站赶。

到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只剩最后一班开往里蒙的火车。提奥跑到售票处匆匆忙忙买了票，攥着火车票连跑带颠总算踏上火车。

他走到车厢中央，刚站稳，“咔嚓”一声，火车发动了。

蒸汽火车吐着白气，哐哧哐哧的慢慢向前开。

提奥累的满头大汗，他把皮箱放在行李架上，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

慢慢的，火车从城市驶向郊外，铁路两边的田野和树木向身后退去，提奥感觉有些累了，不知不觉，他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感觉有人推他的肩膀，他睁开眼睛。

“别睡了啊！检票了啊！车票出示一下了啊！”

原来是列车员来检票，提奥用手背擦擦嘴角的口水，迷迷瞪瞪的从裤子口袋摸出一张车票。列车员接过车票，“咔”的剪了一个洞，又还给提奥。

“检票了啊！醒一醒啊！检票了啊……”列车员继续向前走，车厢里恢复了安静。

“啊哈！”

提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唉，美梦被惊醒。

在车上睡觉，真不舒服，到处都硬邦邦的，硌的人骨头疼，提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扭了扭酸痛的腰。

这时，他注意到自己斜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提奥像被按了按钮一样，定在那里，保持着45度扭腰的动作。

对面的女孩太好看了，皓齿朱唇，明眸善睐，金黄的头发梳成个两个粗粗的马尾辫，看到提奥在看自己，她“噗嗤”一声笑了。

此时已经是傍晚，夕阳的余晖从车窗照射进来，红彤彤的，女孩坐在暖暖的霞光里，那画面太美了，提奥看呆了。

女孩左手拿着速写本，右手拿着一支炭笔，她看看提奥，抿着嘴笑笑，低下头在纸上画两笔，再看看提奥，再画两笔……

咦……

这丫头该不是拿我当模特呢吧？

“你在画什么？”提奥问。

女孩面带微笑，低着头不说话。

提奥准备过去看看她到底在画什么，他刚站起来，“咔嚓”一声，火车猛的减速了，差点把提奥晃个跟头，他狼狈的扶住座椅靠背。

“哈哈哈！”

对面的女孩用手捂着嘴，笑出声来。

“你在画什么呢？给我看看！”

女孩把速写本捂在胸口，望着提奥甜甜的笑。

“呜呜呜！”

火车进站了，乘客纷纷站起来，相互推搡着往门口走去，拥挤的人群把提奥和女孩隔开。

透过人群的缝隙，提奥看到女孩拿笔飞快的在速写本上写着什么字，然后女孩撕下那页纸，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从人群中间伸过来，递过来一张纸，提奥赶紧接过来，是一张人物半身画像，画的正是自己靠在车窗上熟睡的样子。

看右下角的签名，用好看的字体写着：Joanna。

乔安娜。

再抬起头，那女孩已经不见了，斜对面的座位上空空荡荡。

提奥赶紧提着皮箱跑下火车，他在站台上四处张望，用眼睛在行色匆匆的旅客里搜索，但直到人群散去，都没有看到女孩的身影。

提奥捏着那幅画，在站台上满心怅惘，夕阳里那个抱着速写本的女孩，已经深深印在提奥的心里，他多么想再见到那个女孩，但他对她一无所知，只知道她叫乔安娜。

乔安娜，乔安娜……

提奥打开皮箱，用手把那幅画捋平整，小心翼翼的放进皮箱的夹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