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鞭一挥，马车开动了。

巴黎的郊区格外安静、清爽。

通往马奈家的那条小路，跟巴黎市区的真没法比，凹凸不平、坑坑洼洼，马车走在上面颠来颠去，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提奥浑身都跟着摇摆颤抖，他咬紧牙关，生怕咬到自己的舌头。

一条小路走到头，马车停了下来。

提奥先让康斯太勃尔扶着画，自己跳下马车，再转过身接住画。

车夫沮丧的看看周围，没有一点人烟。

提奥看出车夫的郁闷，对车夫说，“如果你不赶着回市区，就在这里等着我们，我们很快就出来，你再拉我们回去。”

“诶诶，好的，不赶不赶。”

车夫喜笑颜开，这下终于不用跑空车了。

……

康斯太勃尔拉响门铃，女佣出来。

“请问，老马奈先生今天在家吗？”

这位女佣好眼力，尽管之前只见过一次，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康斯太勃尔，而且他这次他身着便装。

“您好，康斯太勃尔先生！马奈先生去尼斯办案子了，这两天都不在巴黎，您找他有什么事？”

康斯太勃尔一拍脑袋，“哎真不巧，之前他委托我画一幅画，挂在这所房子的客厅里，现在画已经完成了，我们把画送来，请他过目。请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女佣抱歉地说，“马奈先生要四天后才能回来，我看保险起见，您还是下个礼拜再来吧！”

“可是这……这可怎么办？我还赶着回伦敦，等不到下个礼拜了！”

真伤脑筋，提奥看看手里的画，这玩意儿这么大，从市区运过来一趟不容易，他实在不想再背着它回去了。

康斯太勃尔摸摸脑袋，对提奥说，“我看这样吧，我写一封信，向老马奈说明情况，我们把画和信一起留下，老马奈先生回来看到，他会联系你的。”

提奥想这样也好，至少不用把画扛来扛去。

只要康斯太勃尔在信里把事情交代清楚也行。

不过文森特这一千法郎要的急，恐怕等不到下个礼拜。

唉，再想别的办法吧！

……

女佣拿来纸和笔。

康斯太勃尔蹲在地上写了一张简短的字条，里面特意说明，由于自已计划回伦敦，这幅画是由新作者—古比尔画廊的提奥?梵高完成的。

康斯太勃尔站起来，把字条对折一下，别在捆画的绳子上。

“拜托你把这张字条和画一起交给马奈先生，我们就先告辞了。”

“好的，两位慢走！”

女佣接下画，转身走进院子，锁上门。

唉，扑了个空。

……

两人重新坐回马车。

“还回老地方吗？”车夫问。

提奥答，“是的，回市区！”

马车又在颠簸的路上丁零当啷的前进，车上没了画，两人坐得宽松多了。

提奥和康斯太勃尔聊起天来。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康斯太勃尔说，“既然事情都办完了，今天下午就走吧！”

“费舍尔呢，那案子现在怎么样了？”

“这件案子，太轰动了，毕竟以前从没有人能从卢浮宫把画偷出来，前天开庭，庭审现场旁听席坐满了人……那天我也去了，一个月的功夫，费舍尔像变了一个人。”

提奥问，“判了吗？判了多少年？”

康斯太勃尔回答，“哎，判了十二年监禁，不得保释，现在他已经被移送到塞纳河畔的法院附属监狱了，以后要去探望他，也不容易了……”

十二年，人生有几个十二年呐！提奥在心里感慨。

康斯太勃尔替朋友难过，“十二年！等他出来，都五十多岁了！”

提奥说“可不是么，所以说，这人呐，还是要循规蹈矩，不能走有半步踏错……”

马车慢慢的走，两个人不再说话。

……

马车慢慢行驶进市区，路的两旁渐渐热闹起来，有些走街串巷的小商贩在叫卖。

“卖报，卖报，周报，日报！”

一个报童背着挎包，手里拿着两份报纸，从提奥的马车旁经过。

提奥一晃神，嗨，今天都礼拜一了！

“诶停停！”

提奥让车夫把车停下，他叫住报童。

“有《喧噪周刊吗？”

“有的，有的！”

小报童从挎包里抽出一份报纸，递给提奥。

提奥付了钱，马车继续往前走。

……

提奥抖开报纸。

他想起上个礼拜路易来店里叫嚣的言辞，不知道那家伙会在报纸上写些什么。

提奥哗哗哗翻到艺术版。

嘶，提奥抽一口冷气。

路易果真言出必行，上面确实刊登了一篇他署名的文章，提奥只看了一眼就差点气疯。

文章的标题是：艺术界巨头古比尔用非其人，导致一个月来惨淡经营。

提奥快速的浏览了一遍文章，大体的内容是：

年轻的店长初来乍到、经验尚浅，但却交友不慎，被一些不入流的画家劝诱，在店里出售非主流作品，引入不良风气，破坏画廊的传统，打乱行业秩序，公然和高层作对，如此不严肃的行为简直是在玷污艺术。

正是由于年轻店长不负责任的行为，导致这家龙头老大业绩下滑……

文章里面还暗指提奥的人事任命在程序上存在漏洞，他不符合任职资格，有违规提拔的嫌疑……

提奥恨得牙痒痒，他坐不住了，手里攥着报纸，怒火中烧。

康斯太勃尔也把脑袋凑过来，“你怎么了？报纸上什么新闻？”

提奥抱怨，“嗨，你说这人是不是专门来找茬的？”

康斯太勃尔拿过报纸，一边看，一边说，“谁呀？喔，这个路易，特纳?路易，听说他专门撰写抨击艺术家的文章，他言辞犀利，艺术圈很多人对他是闻风丧胆，他仗着有尼沃伯爵撑腰，谁也不怕……”

“唉！真是倒霉！”

“你也是，我们躲他都来不及，你怎么招惹上他？”

康斯太勃尔对提奥报以同情的目光。

提奥郁闷极了，他预感这件事儿很难搞。

……

马车停在提奥的公寓底下，提奥跳下马车。

“等等，提奥！”康斯太勃尔叫住他。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提奥，“这里是一千法郎，你拿去吧！”

提奥诧异，“你这是干什么？”

“提奥，你别误会，这是当时老马奈这幅画的定金，既然画是你画的，我想这笔钱也应该给你。”

哎呀，真是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