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奥一字一顿的说，“今天上午，我去见了你的父亲，他病了，你的弟弟欧仁正在照顾他。”

马奈低下头，他使劲踢起脚边的一颗小石子。

他轻声问，“爸爸得了什么病？”

“他的肝不太好，医生说是老毛病了，但最近恶化的厉害，整个人瘦了很多，已经无法下床……”

听到提奥这样说，马奈皱了皱眉头，他嘴里嘟囔，“早就叫他别喝那么多酒，就是不听，就是不听……”

老马奈嗜酒，这一点身边儿的人都知道。

曾经，马奈常劝爸爸少喝点，爱惜自己的身体，但他从来不放在心上。

……

马奈慢慢的走，回忆在他脑海里翻腾。

马奈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只要一有时间，爸爸就会带着全家一起出去玩，爸爸喜欢陪他们在草地上玩皮球，每当这个时候，他们的妈妈就在不远处的遮阳伞下面坐着，她一边喝茶，一边看着他们疯跑。

老马奈是军人出身，他教孩子要从小勇敢乐观，他告诉马奈，人生的路很长，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生活不会事事如人意，就算不能微笑面对，但至少不能灰心丧气。

没有人会喜欢满腹牢骚，自怨自艾的人。

上中学之后，他的爸爸调职到内务部，从此他就繁忙起来，就连妻子病逝的那段时间，他都在外面处理公务。

后来，马奈慢慢长大成熟，有了自己的朋友和喜好，大多数的时间，父子俩都是各忙各的，不常交心。

这些年，爸爸已经渐渐淡出了马奈的生活，尽管这样，父亲在他心里的形象还是高大伟岸的。

童年的记忆总是挥之不去，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总记得那个画面：爸爸和他在草地上玩球，汗流浃背的他们脱下衬衣，赤裸着上身，在长满青草的山坡上尽情的奔跑，任太阳把肩膀晒得通红……

回忆起往事，马奈的眼睛有些湿润。

他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他们应该也像巴黎大多数上流社会的家庭一样温馨和睦，至少在外人看起来，是温馨和睦的。

只可惜，原以为坚不可摧的父子关系，其实是那么不堪一击。

一个苏珊娜，就搞散了一个家。

……

马奈抬起头问，“提奥，你说我是不是太傻了？”

提奥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马奈摇摇头，“我和苏珊娜认识四年了，我们在一起也已经快一年了，我居然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提奥想了一会，说，“爱德华，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苏珊娜已经和你爸爸分开了？”

马奈猛的转过头看着提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提奥解释说，“我是说，也许苏珊娜并没有背叛你，说不定她是和你爸爸分开之后，才接受了你的追求……”

马奈紧紧皱着眉头，“你这是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相不相信。”

“是我爸爸告诉你的吗？”

“不，是欧仁。”

马奈蛮不在乎，“欧仁？呵！那小子知道些什么？”

提奥说，“这几年，欧仁一直住在家里，苏珊娜又是他的小提琴老师，我想，这个家里除了你们三个，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而且欧仁都二十多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并不是一无所知……”

马奈轻笑一声，“呵，这么说，连欧仁都知道了，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马奈曲解了提奥的意思，提奥极力的解释，“不不，欧仁也是不久前才知道……”

提奥恨自己，他的嘴笨极了，实在不擅长劝导人。

……

气氛有点尴尬。

马奈气鼓鼓的埋头往前走，他脚步飞快，提奥跟在后面，走的气喘吁吁。

马奈满脑子都在想提奥刚才说的话，是啊！他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从一开始，他就认定了是苏珊娜背叛了自己，这个女人在和自己交往的同时还和爸爸有染……这都是基思告诉他的，他想都没多想，就相信了。

但如果像提奥说的，爸爸瞒着两个儿子，给自己找了个情人，以家庭教师的名义藏在家里，后来，自己的儿子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四年了，为什么爸爸和苏珊娜对过去的事只字不提呢？

马奈的心里一团乱麻，理不出一点头绪。

“提奥，陪我喝两杯吧！”

“别喝了，你昨晚都喝醉了。”

“我最近才发现，酒真是好东西，就算喝醉，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脑袋热热的，一躺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呵，难怪爸爸这么爱喝酒……”

说这话的时候，马奈笑着，笑得有点麻木。

提奥说，“爱德华，你还是少喝点……”

马奈没有理提奥，他自顾自的说，“妈妈从不喝酒，她只喝红茶，以前爸爸陪着妈妈喝茶，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爸爸开始喝酒，他经常晚上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喝，一杯一杯，一直喝到天亮……”

“嗯。”

提奥静静的听，时不时应和一声。

马奈放慢了脚步。

“提奥，我真的很爱苏珊娜。”

马奈突然说出这一句话，令提奥很意外。

提奥点点头，“我知道。”

马奈仰起头，对着天空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苏珊娜的时候，她整个人蜷缩在客厅的安乐椅里，大腿上放着一本诗集，手里捧一杯红茶……那是妈妈最爱的红茶，妈妈常说，红茶的口感太涩，加一些干果在里面，就会有淡淡的甜味……

那天，我一进客厅，一股红茶的气味扑面而来，那感觉太熟悉了，就像妈妈还在家。

然后，我就看到了安乐椅上的苏珊娜，她冲我笑。

妈妈去世以后，再也没有人在家里泡茶，直到苏珊娜来……

你懂吗？提奥。”

提奥轻声回答，“我懂。”

提奥其实并不太懂，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有些事儿没有亲身经历过，永远不会懂。

……

“提奥，你觉得我应该原谅他们吗？”

“爱德华，这件事儿只能你自己拿主意，但无论怎样，你都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以及真相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