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梦吗?安时有点出神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檀木雕床帐幔罗纱,细镂木窗精致古琴,桌子是木制的梳妆台,各式胭脂水粉,灰金色框的铜镜里有个影子,自己动她也动,长发披肩垂到胸前,穿一身淡粉色柔软的缎布裙襦,看不清楚她的脸,她好像在哭,咦,我脸上好像都是眼泪,左手腕有种火辣辣的刀割样痛,那姑娘身上床褥上都是血……这是什么梦,安时好像在梦魇里反复挣扎,反复地醒来又睡去又醒来……那女孩的脸渐渐清了,两行清泪挂在脸上,眼神又空洞又绝望,这是自己的脸啊,对啊,是我自己。
……
好像睡了很久,安时眨眨眼,还是觉得周身没有气力,有些头疼,昨晚喝得酩酊大醉,再睡一会吧,她这样想着,倦倦地又闭上了眼,两秒后忽地又睁开,我的手脚怎么都动不了?是酒精过量中毒了?定神一看,手脚都被布段绳子绑到床柱上,成“丫”字形,她动弹不得。
此时门外有声音传来,越听越清晰了:
“把灵芍姑娘给我看好了,绝对不能让她再有半点儿闪失,徐公子还有半个月就来取人了,你们几个都机灵点,别让我这到嘴的鸭子又飞了。”这声音,是纤绯阁的二管事凤姨娘。
“是!”一阵响亮的回答。看来门外把守得挺严实啊。
“宁儿,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把药拿来!”
“是是是,我马上去!”
……
什么鬼?安时一个激灵,一时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穿越了???
又是一番挣扎之后,奈何那绳子打的结太结实,安时的双手双脚都挣扎到发红发痛了,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突然,有个丫头模样的小姑娘推开了门端了东西进来,对着安时招呼行礼:“灵芍姑娘,我来给你上药了。”
安时往门外张望去,有两个牛高马大的守卫站在门口,再往外……“啪”的一声,那扇雕镂隔纱的檀木房门便关上了。
那个小丫鬟来到床边,打开一个印着花的小瓷瓶,把里边的粉末搅糊了再捣鼓在手上,然后向安时伸出手来。
“小丫头,你干嘛呢?”安时看着她。
“我给你上药呢,灵芍姑娘,你额头有伤口,用这个药膏好得快还不会留疤呢。”这个小丫鬟叫做就是宁儿,像这样的小丫鬟这里还有很多,是在这里专门伺候那些名伶花魁的。
安时静静看着那个小丫头为她上药,问:“我为什么会受伤?”
小丫鬟怔了一下,回答:“姑娘,你刚刚撞墙了呀。”
安时听了又好气又好笑,这怎么骂人呢?
“我为什么要撞墙?”
小丫鬟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姑娘,你怎么了?”
安时眯起眼又睁大:“我很好啊。你们为什么要绑住我?”
“怕你想不开,寻死。”
“哈,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寻死呢?”安时乐了,这不是瞎编嘛,我这么惜命如金的人。
“绝食割腕喝毒药上吊撞墙,姑娘你都做过了呀。”小丫鬟特别认真。
“哈?”安时十分疑惑。
“姑娘你不会是把脑袋撞坏了吧,这可如何是好……”
安时翻了翻白眼,“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宁儿呀。”
“你把我松开。”
“我不敢。凤姨娘说了,你要是死了,她就会把我卖给那个倒夜香的老头,我不愿意,他牙都掉了。”小丫鬟眼都湿了。
“这么过分?”安时愣了一下,“那这是哪里啊?”
“纤绯阁。”
这里是纤绯阁,慕国晋安城最大的歌舞坊,这里有美貌如花又精通琴棋跳起舞来风姿百态的艺伶,也有举国闻名回头一笑百媚生的花魁,这里是美女如云的酒肉天堂,是达官贵人富商贵胄的游乐场。只有凤毛麟角的花魁能真正做到名声长盛不衰,一大部分都要依靠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输注进来,而这些年轻貌美的姑娘大多数都是受生活所逼迫,或家破,或变故,最后沦为楚街黑市上的砧上肉,任人宰割,对于一些生活艰苦受贫所困的姑娘来说,靠着年轻貌美被挑选到歌舞坊里卖艺卖笑虽然抛头露面,但也许是一种活计,而对于那些家道变故中落,屈身被卖到这里来的姑娘,虽无可奈何但至少也能落个安身之所了。
安时还是有些半梦半醒,“宁儿呀,你帮我把这里管事的人找来。”
“凤姨娘?”
“之前在门外说话的那个吗?”
宁儿反而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满脸的疑惑不解走了出去。
安时摊在这木制的硬板床上,小时候住的老房子也只有木板床,一点都不松软,但是却特别舒服。安时抬起头轻轻又撞下去,重复地在床板上敲着自己的后脑勺,内心有一百万只草泥马哒哒哒地奔腾而过,千般滋味万般无奈,面对这一场面我实在是有点力不从心啊。突然想到点什么,安时扭头望向左边手腕,愣住了,一条泛红带白的伤疤覆在腕上,刚愈合不久的样子。思绪又飘远了,割腕的人安时见多了,以前在医院值夜的时候,半夜三更就会有急诊送那些喝了酒的年轻女孩子过来做伤口清创或者准备手术,她们或者颤抖隐忍着,或者失声痛哭着,或者歇斯底里地挣扎着,绝望的表现因人而异,安时当时只是觉得她们很傻,体会不到她们的痛。
吱呀一声门开了,安时眨了眨有点湿热的眼往门外看,推开房门的是一个身穿高级紫红绸缎、周身珠围翠绕的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推开,她满脸春风地走了进来,开口便是安时听到的门外的那个声音,她直接坐在床沿边:“我的灵芍啊,听凤姨娘的话,别折腾了啊。”
“好。”安时回答得特别肯定。
凤姨娘愣了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宁儿,宁儿只摇头,凤姨娘又看着安时:“灵芍,那你找我来有何事啊?”
“你要出什么条件,才能给我松绑?”安时直截了当地问。
凤姨娘回过神来:“灵芍啊,不是我不愿意,是我也实在没办法啊。那徐爷的定金都给了,那人我就得给他看好啊。”
“谁是徐爷?什么定金?”
凤姨娘从床边站起来,“徐爷是晋安城数一数二的富商,他出了大价钱要帮你赎身,你跟着他,肯定能过好日子。”
安时眨眨眼:“行,那就跟,还有吗?”
凤姨娘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继而又哈哈笑起来,伸起手来撩开盖在安时额头伤口的几绰碎发:“灵芍啊,你能这么想自然最好。徐爷愿意用一万银通来赎你,这一万银通到黑市,可以买多少的奴才啊,徐爷可是大户,就算你只是去当个六房,那也不算很亏啊……”
安时心里有点凉,脸上却笑着,不亏?但她的回答干脆极了:“可以,六房而已,他什么时候来接我?”
凤姨娘有点晕,这姑娘,态度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啊,难道真的是宁儿说的,把脑袋撞傻了?“除夕前,他就来接你啦。”
“今日是几月几?”
“腊月初十。”
“现在是哪个朝代?谁执政?”
凤姨娘虽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只能据问而答,“慕国先启元年,夜鼎之是当今圣上。”
安时虽然也一头雾水,但现在只能摸清个大概,先求生存吧。她又揣摩了一下对方的心思,如果自己安分守己不吵不闹应该是可以换到最起码的自由的,“凤姨娘,有饭吃吗?”
凤姨娘一听这话,又高兴又疑惑:“你要吃饭?”
“不吃饭饿死了,你替我嫁给徐爷吗?”
凤姨娘干笑了两声,“来人呐,吩咐厨房做好吃的送上来”,转而又拍拍安时的肩:“你想明白就对了,这姑娘啊与其自己讨苦头吃,不如嫁给一个疼你又舍得为你花钱的男人,趁着年轻美貌,享享清福。”
“那你还不给我松开?”安时扯了扯被绑的双手。
凤姨娘迟疑了一下,安时又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你若是担心,便留在这桌前,陪我吃这顿饭。”
“嗳,这是什么话,你想通了我当然放心,不仅陪你吃饭,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凤姨娘便亲自动手给安时松绑,她倒也想留下来观察观察,以免万一嘛,宁儿也来帮忙解开安时绑在床尾的双脚,慢慢地将安时从床上扶起来。
这全身的骨头啊,像是要散架了一样又酸又软又痛,安时活了活动筋骨,捶肩搓腿地站了起来,对凤姨娘眨了眨眼:那凤姨娘,在跟我说说这慕国好玩的事情呗……”
闲着也是闲着,多打听点事,也有助于认识和适应环境嘛,尤其在目前无依无靠没资没本的情况下,自己若是贸然逃离了纤绯阁,说不定出去没多久就会横尸在晋安城的街头了,还有差不多二十日嘛,先吃饱饭,点子慢慢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