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夜轩之眼神里带了几分忧心,声音也是低沉的:“必要之时,暗中相助便好,记住切勿让人伤到她……”
“是!”顾知领了命令,转身便下去了。
程东俊长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小安时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啊。”
夜轩之转过身,回到屋内坐了下来,嘴角不经意间涌起半分宠溺的笑,说:“她表现得特别乖的时候,就说明她要打那些古灵精怪的歪主意了。”
“不亲自去看看,你能放心?”程东俊笑着斟酒。
夜轩之轻轻叹了口气,“我要是去了,她便办不成她想要办的事了。”
“也对,凡是有关小安时的事啊,你就特别容易迷失自我……”程东俊咂着嘴巴摇着头,喝了一口酒。
“安儿很聪明,她的用意也都是好的,只是有的时候还有些感情用事,欠缺周全的时候容易把自己带入险境当中,就难免会让人忧心……”夜轩之抿了一口酒,剑眉星目的脸微微仰着,望着夜空的静月,接着说:“以她的性子,不会喜欢做一个被管束得太多的人,在这短短的一年里,她学得很快,也做得很好……而我能做的,便是成为一个能够容许她谕规越矩而又不必遭受非议之罪、让她随心所欲只做自己而不必为了阿世取容而随俗浮沉的人。”
程东俊“沉重”地叹了口气,缓缓道:“唉!也难得我们的玉王爷如此用心良苦,我突然都有些羡慕小安时了……”
杨千万的府邸高堂广厦,安时没打算马上就露面,听说杨千万那晚将她献给玉王爷,曾在散宴之后得到老鸨让人带给他的消息,玉王爷一行人离开不久又折回来要找那位姑娘,只是没有找到,杨千万就开始有些好奇,他自然也知道在战乱平息之后,玉王爷一直在寻找一位女子,他命人取来曾经满街张贴的那张寻人告示细细研究了一番,发现那女子似乎就是自己献给玉王爷的那一位,杨硕出事的那天,经过杨硕的描述和进一步的辨认,杨千万便更加确定了安时的身份,他连夜就暗中派人传书入京,因为有关于玉王爷的一切,他都要向京中的那位一一汇报……
安时并不惊讶杨千万能猜到她的身份,像夜轩之这样得天独厚又万众瞩目的身份,陪伴在他左右的人多少也会受到外人的一些好奇和关注,尤其是在她自己的身上,夜轩之为她做出过太多令人惊叹不已的举止和决定,她的身份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就算夜轩之能把她保护得再好,但总有一日她也还是要以真面目示人的,在她心里,受敬如宾和登堂入室应该是靠自己去赢取的,而不是一味只想着去倚靠比自己身份地位更高者,想要站得更高更稳,就必须让自己的能力与野心相匹配。杨硕伤了她不及一刀,夜轩之便为她断了他的手,那么,那些让自己的殿下辗转难眠、愁眉锁眼的人,也不要指望着日子太好过了……
在从特使府出来之前,麻子给了安时所要的东西:一包有黑丑的若干草药,还有一个弹弓。
麻子不解地问:“阿时,这黑丑粉,你拿来做什么?”
“下毒。”安时淡淡地回答,她摸索着手里的弹弓,试打了几下,“这弹弓我今晚就将就用一下吧,改天还是自己做一个。”
麻子睁大了眼,细声问:“你要给谁下毒?”
安时古灵精怪地笑,“我才不告诉你,你肯定会跟顾知他们告状的。”
“我才不会呢,你快说……你该不会是想今晚给湛小姐下毒吧?”麻子张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思议的样子,故意刺激她。
安时白了他一眼,“不,等你今晚睡了,我就叫阿果撬开你的嘴巴,把这药统统喂给你吃!”
麻子摊手,撇嘴道:“我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天天和王爷一起盯着你,无所谓啦!”
安时伸手去拧他的耳朵,威胁道:“你要是敢跟殿下说,回来我就把你毒哑了!我走了!”
麻子摩擦着耳廓,在背后喊道:“你小心一些!”
“知道啦!”安时摆摆手。
……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杨府,说难不难,这座府邸还是比较豪华气派的,地方越大,死角就越多,但说易也不易,毕竟这杨府里外都有巡逻的带刀侍卫,搞不好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那到时候就麻烦了。
安时细致地观察了一番,以她现在的身手,不用再费心去找“红杏出墙”的大树了,直接乘机翻墙而入就行,在她进去不久,一直尾随在她后面的顾知也跟进去了。
安时不认得路,府内迂回曲折的庭廊看得她眼都花了,躲在暗处的她琢磨着那日被绑来杨府的时候曾见过的标记物……
“朴树,对了,那棵大朴树!”安时小心翼翼地一边躲藏一边寻找,一路摸索的时候,看到有水源的地方她就偷偷往里面撒一些她自己研磨调制的药粉,绕过了好多长廊,终于在一个湖边的院子里找到了那棵朴树,安时看到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荷花在夜里开得正好,墨绿色的荷叶下有很多银白和金黄的鱼儿在嬉游着,这个时候有巡逻的侍卫从远处来了,安时便赶快藏到了树上,顺着粗大的树干一直往高处爬,可以俯瞰到大半个杨府,安时在暗处,半空之上被月光照得亮堂,“这朴树长得可真好啊,大概是因为长在井边,所以水源充足更加繁枝叶茂些……”
她从高处静望了一会,突然看到有个人正从殿前往院子里走来,正是杨千万,不过奇怪的是,他的身后连一个提灯的下人都没有,他有些四顾地走,经过庭院的拱门时,停下来同守在那儿的侍卫说了几句后又继续往前走,他最后停下脚步的地方,正是安时的所在之处。
安时手心有些细汗:他夜里不在帐房里数银子,来这院子里做什么……
只见杨千万在朴树下的那口水井旁边,双眼盯着四周环视了两圈,然后又把目光投到了水井内,夜空中的缺月映照在水面上,随着细细的水纹微微荡漾着,夜风簌簌地穿过朴树,那些枯黄的树叶便随风落了一地,也有好几片落叶从杨千万的眼前飘过,缓缓地落入了井里,他突然抬起头来,安时惊得屏住了呼吸闭上了眼,但他驻足静望了一会,又低下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很快便转身离去了。
安时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等他走远了,又等了一会,就从树上翻了下来,她从腰间掏出剩下的药粉,走到井边,撒了一把下去,心里有些疑惑:杨千万来这里做什么了?一口井水和这又暗又小的院子有什么好看的?难道……
安时连忙从水井旁离远了几步,“不是吧,难道是杨千万以前做过什么亏心事,害得有人死在了这井里头,然后每天晚上过来忏悔?”安时想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乌漆麻黑大晚上的,还是在古时候……此情此景,很难让人不浮想联翩啊。安时按着腰间的匕首,四周环视了一下,有些心惊肉跳地又往井边小步靠近,在里井口的几步外停下来,小心地探着身子往井里望,水面上除了月亮的倒影,什么都没有了。
没等她琢磨明白,巡逻的侍卫又过来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到树上去了,只能慌忙就从井边低身缩躲下来,两个小拳头紧张地攥着。
只听到其中一个侍卫的声音:“这儿好像有点动静!四处看看……”
安时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下一秒就会被抓住,她紧紧握着腰间的匕首,等着他们的人往这边巡来……突然听到更远处的花丛间发出“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声,有个细长的黑影从那石道上一闪而过,躲在井后的安时看得很清,是个黑猫……
“快追!”只见那些侍卫遁声而去,很快就追远了。
安时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气,从井边站了起来,无意间又往井内看,“奇怪,我明明看到有叶子掉入了井内,怎么这时就不见了?”安时蹙眉想着,低头细看,水面上真的只有月亮……
安时顾不上那么多了,溜出来已经很久了,是时候得回去了,想着便朝来时的方向迅速地离去了,等到出了杨府来到了大街上,在来往的人群中她慢慢定神下来,一边慢步走着一边突然下意识地愣了几秒,然后她在一个卖纸糊灯的小摊前停了下来,买了两个小巧趣致的花形纸灯,又继续往前走,经过一条巷子时加快了脚步穿了进去。
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顾知慢慢跟了上去,走到巷子处,却发现安时并不在,他顺着巷子往里找一段,等他慢慢停下来骤然回过头来的时候,安时正站在他的身后,歪着脑袋看着他,“小顾知?”
顾知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摸着头问:“你怎么知道身后有人跟着你?”
连续有好几年的深夜,她从医院下班出来,都要穿过更深人静的街道,独自走进那些又黑又窄又深的巷子回到住房里去,这种长期受环境所迫而不得不有的强烈警惕心,大概是人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吧。安时回答:“反跟踪可是我的强项……不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呀?”
“从你离开云裳庄的时候。”
安时皱了皱眉头,“你为什么会在云裳庄?”
“不光是我,殿下和程大人都在云裳庄对面的听雪楼里呢。”
“殿下?”安时愣住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出来逛夜市是骗你们的?”
顾知轻轻地笑,“殿下说你最近太安分了,有些反常,肯定是心里有什么鬼主意瞒着他呢!”
“可是……”
“行啦,别可是了,我们快回去吧,殿下该担心了!”
安时摇摇头,往后退了两步,说:“顾知,你就当作我没见过你,也不知道你跟着我,你自己回去找殿下吧,我还要去找琉璃和唐果她们呢……”
她话音落在巷口,转眼人就跑远了,顾知无奈,只好自己先回去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