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分三路，卫零和琉璃带着安时、湛微然等人回熙莱殿，钟离赤羽赶去西殿打探情况，夜轩之随宣亦去官狱。

在赶过去的路上，宣亦向两人汇报打探和抓捕的过程：柳絮的目标还是死士，想通过他们套出黑手令的下落以及目前真正执掌黑手令的那个人，如果那个人对主子有利便留下，若是不利，那就不惜任何代价都要处理掉。

祁王与大台吉之间的关系，不过就是各取所需。

边城远在慕国的北疆，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在这个地理位置偏僻遥远、皇权公法也鞭长莫及的地方，历年来都是处于兵荒马乱、动荡不安的局面，倚官仗势和贪赃枉法的案件比比皆是，社会里各种层出不穷的恶势力不断在蚕食着边城乃至整个北疆……而唯恐天下不乱的祁王需要做的，就是抓住任何一个可以作乱的机会，营造矛盾挑起战乱，进一步分散皇帝和玉王的势力，再乘虚而入各个击破。

先启帝登位后，除去战死的太子，剩下的七个皇子都授予封王并且划分封地，但是如若没有皇帝的命令，王爷就不能轻易离开自己的封地，而祁王的封地，就是燕靖城。

夜轩之费心将程无安排到大台吉的身边，是因为持有黑手令的程无能以秘密逃亡的杨千万养子的身份，轻易得到走投无路的大台吉钟离赤岗的信任，在钟离赤岗面前，程无自然是对谋害杨府的玉王和祁王恨之入骨，他怂恿其先假装要与祁王再次合作，夺回达亓的大权，进一步再与祁王里应外合将玉王等人一举歼灭在关外，只要玉王被除，祁王谋反的路就会变得畅行无碍……但是程无所提议的这个计谋，也只是为了骗取大台吉的信任，他真正的目的，是诱敌深入。

祁王要反，“反”只在众人口中，但是却没有足够的罪证能够证明他真的要“反”。

今天晚上宣亦在么罗堂发现与柳絮在一起的那个刘掌事，变成柳絮之外的另一条线，但这条线是否能够在千丝万缕之中接到祁王的手中，还是次要，最主要的，是通过程无将大台吉与祁王紧密相连起来，这样一来，通敌叛国的罪名也许就成立了。程无不是杨千万，他手上的黑手令和那些杨千万悉心豢养的死士，还有曾经杨千万与大台吉之间那张错综复杂不可分割的关系网，都是他作为衔接人的最佳人选，他没有软肋在祁王的手中，至少，目前还没有……

大金宫，官狱。

“那日在边城关外，守城官兵发现两名死士和一个黑衣人，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死士已经咬毒自尽了，但是黑衣人却被官兵跟丢了……”夜轩之坐在审讯案几边上，纤长的手指里悠悠转着一个白瓷茶杯，雕刻般的脸上那双寒若冰霜的黑眸盯着眼前的人，“后来，暗影卫便查到，那个黑衣人进了湛小姐住的府邸。”

柳絮在地上跪着，双手被绑在身后，半垂着头，还流着血的嘴角无力地扯出了一个冷笑，道：“既然你们一早就发现了，那又为何要等到此时才来抓我？”

夜轩之冷哼了一声，垂下眼端起案上的茶，“我们要抓的，可不止你一个人。”

柳絮有些筋疲力尽般，慢慢抬起了头来，对上夜轩之那双寒冷深沉的眼，笑得凄惨而张狂：“玉王爷，就算你抓到了我又如何？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对于你的主子而言，你只不过是一颗卑微的棋子而已。”

柳絮冷笑了几声，她的眼里既有绝望，也有无奈，更有嘲讽：“玉王爷，作为卑微棋子的，可远不止我一人，我想你很快就会尝试到，被最爱的人抛弃和背叛是什么样的滋味！”

“放肆！”一旁的程东俊厉声斥道，眼里充满了寒光，“你替你的主子卖命，不过就是因为痴心妄想，深爱于他而不可得，可你是否想过，从始至终，他都只是在利用你？”

“那又如何！”柳絮提高了声音，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憎恨，眼泪从脸颊两边流了下来，“卑微又如何？棋子又如何？我心甘情愿……我最恨的，就是没有亲手杀掉福安时！先前她便连累了自己的全家，今日她又能害了我，那明日便也能祸害你们！”

“哐啷”的一阵声响，只见夜轩之愤怒地站起身来，手中的杯子摔碎了一地，在场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黑沉之中仿佛有死亡的气息在逐渐逼近，他的目光里杀气腾腾，咬牙切齿地说了四个字：“果然是你！”

程东俊的眼珠子也不由得一颤，先前夜轩之就让他派人去严密复查福家遇害一案，其中很多环节都是错漏百出、疑点重重，先前说福家是被剁狼人的大祭司下令所害，但后来误会解开之后，从拓跋治口中得知的说法又与之前的所相悖，如今看来，此事难道真的与祁王有关？

柳絮被夜轩之这突如其来的愤怒吓得震了一震，愣了一下，随之又笑了，说：“玉王爷，你猜你心爱的人如今在做什么？”

夜轩之冷哼了一声，开口道：“顾知。”

顾知应声，立马走上前来，等他发令。

“本王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顾知从腰间掏出那包药，呈现在柳絮的眼前。

“不……这不可能！不可能！”柳絮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头摇的像泼浪鼓一样，不相信这药没有下在福安时的酒里。

夜轩之厌恶地背过身，在牢狱中那微弱昏暗的火光之下，他那冷若冰霜的脸变得十分平静，眼里又浮现起昔日那种嗜杀猎物般的杀气和寒光，在迈步离去之前，他在顾知身旁停了一下，然后便离开了。

身后的狱卒把加了倍的媚药，全数灌入了柳絮的嘴里，然后把她押出去，扔到了狗走狐淫之辈徘徊的黑街深巷里，人群的喧闹和震耳欲聋的烟花，覆盖了从深巷里传来的那惊恐万分和痛不欲生的哭喊声……

华灯焰光的夜街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那满天的星辰和祈愿灯随着黑夜里的风似乎越来越远，越来越高……

西殿内外，钟离赤羽查探了一番，发现并无太大异样，便离开了。

钟离赤羽：“看来暗中让程无安排死士出来诱导柳絮上钩的事，并没有惊动大台吉，也不知道程无去做的另一件事，办的怎么样了……”

阿旦：“台吉你放心吧，我看那程无极为聪明，明日便会有消息的！”

“也好，先回去看看安时吧！”

……

熙莱殿。

琉璃张开双臂站在门前，把夜轩之和钟离赤羽等人统统拦在门外，郑重其事地宣布道：“安姐姐说了，想要自己静一静，现在夜深了，谁都不见，你们要来，明日再来吧！”

等琉璃说完后，她身旁的卫零和唐果都小鸡啄米般点着头。

钟离赤羽是根本管不了他这个妹妹，只好作罢，而一旁夜轩之却是眉头紧锁地站着，卫零见状，便说道：“王爷，您放心吧，安时醒来喝了药，出了汗，已经退了热，她今日也是累了，已经睡下了，也是特地叮嘱我们，让你们回来后也早些回去歇息，明日再来看她。”

唐果也连忙点头，说：“王爷，阿时的确是这么说的。”

夜轩之那双仿佛能猜透一切的眸子，扫了一眼门前争相劝说的三人，淡淡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了，顾知和程东俊跟了上去。

程东俊边走边说：“轩之，你也觉得小安时有事情瞒着你，对不对？”

夜轩之背着手，眼望前方往外走着，没有答他。

程东俊在他身后停了下来，又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小安时先前真的和祁王认识，那你应该怎么做？”

夜轩之的脚步停了下来，抬头望着宫墙之上那片幽深暗蓝的夜空，中心阁的烟花已经结束了，但天上那片星光却依旧璀璨闪耀着，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东俊，你认真看过一个人说话时的那双眼睛吗？”

程东俊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往夜空上望，答道：“自然。”

“你曾经说过，生于帝王之苑，犹如活在万丈深渊之下、刀山火海之中，我的过去曾经有多么黑暗，手上又曾沾过多少人的鲜血，这些你统统都知道……”夜轩之低下了眼，声音里仿佛充满了沉痛和悲伤：“安儿，便如同这黑夜之中的星光，是我活在暗无天日的深宫里梦寐以求了二十四年的那一道光，她的过去或许与我无关，但是，如今她便是我的当下、我的将来……”

夜轩之的脑海里，全都是她的样子：

“跟其他的姐姐一样，卖就卖了，我不怕。”

……

“我可以努力挣钱，还给你啊。”

……

“我活着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

“你的家人呢？”——“不知道。”

“家在何处？”——“不知道。”

……

“王府不是家，是寄人篱下。”

……

“殿下，我可以到街上玩吗？”

……

“殿下，是我的。”

“是，都是安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