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靖远侯府的人如期前来提亲,提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进了扬州城,侯爷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为了表明诚意下足了聘礼,也算是给足了王府面子。嘉乐在连续哭了三天三夜以后终于还是同意了这门婚事。
王府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热闹了,阖府上下的人都在前院招呼侯府的人,只有清婉仍待在屋子里狂抄功课。
许是因为,清婉的身份特殊,王爷和王妃一向不喜她到前厅面见客人,她多年来也已习惯了长时间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府里的小丫头也不喜和她说话,包括她的贴身丫鬟小蝶,她只得学着自娱自乐。
十一岁那年,她自己在院子里搭了个秋千,没过两天就被府里的管事嬷嬷喊人拆了,说是碍地方。没了秋千,她只好坐在门槛上,望着院子里唯一一棵光秃秃的桃树,期盼着它什么时候能开花。
其实她也不确定那究竟是棵什么树。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院子里的树仍旧是光秃秃的,终于,在她十五岁生辰那天,她从后院柴房里偷了一把斧子,把这棵不听话的树砍了,给自己做了一把简陋的椅子。
天色渐渐归于黯淡,清婉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起身推开门透气,一个仆人弓着身子走了过来,呈上一封信。
“郡主,你的信。”
清婉接过瞧了一眼,心情瞬间愉悦了不少,正欲拆开信封,一个面相刻薄的老妇人不合时宜地走了过来。
“等会。”那老妇人厉声道。
清婉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主动把信递了过去。
那老妇人便是李嬷嬷,王妃李氏的奶妈。
清婉沉着脸,李嬷嬷拆开信封,看了几眼,语气刻薄地:“和你说了多少次,少和外人勾搭,就是不听。”
清婉:“莫厨子不是外人。”
李嬷嬷将信纸放回封套里,“离了这府,便是外人,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总和一个乡野出来的老男人互通书信合适吗?你脸皮子厚不要紧,别传出去败坏了王府的名声。”
清婉懒得与她争口舌之快,伸手夺过信封,冷冷地:“互相问候几声而已。”扭头进了屋,反手掩上门。
“你......”李嬷嬷最恨清婉这软硬不吃的性子,暗暗琢磨着要不要到王妃跟前说她的不是。
清婉坐在案前,看着信纸上写的歪歪扭扭的字,嘴角无意间露出一丝笑。
小蝶端着晚膳走了进来,见清婉看的认真,好奇地凑了过去。
“莫厨子这字写的同郡主一样,一点进步也没有。”小蝶歪着脑袋看着,“这上头都写了些什么呀?”
清婉:“莫厨子在信上说,他这些年跟着表兄学了不少医术,上个月和表兄在帝京开了家医馆,生意可好了。”
小蝶疑惑地:“他一个厨子,学什么医术啊?谁敢让他看病。”
清婉:“这有什么,莫厨子祖上本来就是开医馆的,如今,他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小蝶:“郡主,他都离开咱们王府三四年了,您以后,还是别为了这些个不相干的人,惹嬷嬷生气了。万一她又像从前那样,逮着机会就到王妃跟前说您的不是,连带着我们这些下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清婉收起了笑容,将信纸叠好,看向炕上的一桌席面,“就这么几个菜?”
小蝶:“今天府里的厨房都在忙着招待侯府的人,忙的焦头烂额的,有这些就不错了,郡主快吃吧。”
清婉忽然想到什么,问道:“王爷和王妃可都还在前厅?”
“应该是吧。”
清婉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对小蝶说道:“我忽然想起来点事,你先在屋子里等我,我出去一会,马上就回来。”说罢,起身出门。
小蝶焦急地:“哎,郡主,你要去哪啊?”
夜幕降临,前院传来的欢闹声久久不止,后院此刻却是一片沉寂。
清婉趁着无人之时,溜进酒窖,在昏暗的灯光中,自杂物架的最底层摸出一个小酒壶,而后打开酒坛的盖子,开始熟练地往里头装酒。
这坛是王爷珍藏多年的梅花酿,香气扑鼻,色泽饱满,光是闻着味便馋的清婉直流口水。
她不敢装太多,只取了一小壶,却也心满意足了。
朦胧月色下,清婉紧紧地揣着心爱的梅花酿,直往房间奔去,生怕被人发现。
好巧不巧,随着“碰。”的一声,清婉的脑袋撞上了一堵肉墙,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清婉摸了摸微微发红的额头,暗叫倒霉,她抬起头,借着昏暗的灯光欲看清眼前高大的身影。
“姑娘,你没事吧?”那男子关切的问道。
清婉的双眸直直地盯着男子的脸庞,下意识问了句:“你哪位?”而后,又觉得自己问的实在有些多余,这等俊朗的男子,怎么会是王府的人。
那男子说道:“在下姓张......”
“不认识。”清婉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低下头,企图从他身边溜过。
那男子疑惑之余,仍礼貌地侧开身子,让清婉离开。
“张大人。”不远处,一位年近五十的男子快步走了过来。
那位俊朗的男子便是当朝内阁首辅张廷的幕僚张漾,而朝他走去的,是王府的管家王异。
“王管家。”
王异行过礼,说道:“大人怎么在这?”
张漾:“我正要去书房找殿下商议一些事情,走着走着便到这来了。”
王异:“大人请随小的来。”
*
怡王站在书案旁,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公文,胸膛微微起伏着。良久,他一脸震惊地合上公文,一只手撑着桌沿,双腿逐渐有些发软。
王管家带着张漾走了进来。
张漾一眼便瞧见了怡王紧握在手中的公文,想他已然是知道真相了。
“下官拜见殿下。”张漾作揖行了礼。
怡王回过神,道:“张大人坐。”又扭头吩咐管家上茶。
怡王显然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神情有些呆滞。“大人何时到的扬州?”
张漾:“今日刚到的。前阵子奉命去苏州办公,听闻靖远侯世子将与嘉乐郡主喜结连理,便顺路过来恭喜王爷。”
张漾可是内阁首辅张廷的幕僚,而张廷又是清婉幼时的老师,此番忽然到访,只怕没有那么简单。怡王一口饮下半盏茶,问道:“张大人真的单单只是来恭喜小女的?”
张漾温柔地笑了笑,说道:“不瞒殿下,下官此番前来,是还有一件私事想拜托殿下。”
“大人请讲。”
张漾自袖中取出一封信,“此事其实是与清婉郡主有关。下官去苏州前,阁老拜托下官将此信交于郡主。”
怡王接过信,神色有些许犹豫。
张漾看得出怡王内心的不安,说道:“兵部尚书江生构陷佟佳将军的事,殿下应该已经知晓了。郡主毕竟是将军的侄女,此事应该早点让她知道的。”
怡王思虑了片刻,道:“关于清婉,陛下那头,可有说些什么?”
“据我所知,还没有。”
怡王:“陛下既还未发话,阁老此举实属擅做主张,那江生当年为了谋取军功,干出此等丧心病狂的事情,谁知背后是否还有更多的大臣牵连其中。阁老曾是清婉幼时的老师,定是十分了解清婉的性子的,此事若贸然让她知晓真相,她定是拼了命也要去帝京寻仇的。这实在太危险了。”
张漾叹了口气,怡王说的,又何尝不是他所担忧的。“殿下说的是,可这毕竟是郡主与陛下之间的事,殿下心里明白,郡主不可能会一直待在王府。”
“那也是以后的事了,清婉的一切,只能由陛下亲自定夺。”
话说到这份上,张漾也不好再强求什么,“江生的案子,如今已闹的京中满城风雨,与其让郡主忽然从他人口中得知真相,不如殿下主动去与郡主谈谈,更为稳妥些。这封信,下官便留在这了,还望殿下能再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