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听出了苏淮话里的意思,很是不满,待皇后退下后,对苏淮说:“皇帝这说的是什么话,皇后是哀家的儿媳,哀家生病了,她常过来看看又怎么了?”
苏淮盯着那一床绣着凤舞九天的大红棉被,冷冷地道:“朕只是不想,皇后再生出什么歪心思,跑到太后跟前来口出狂语。”
太后不悦:“皇帝这是什么意思?皇后一向温良贤淑,何曾动过什么歪心思,就算是有,那也是因为她本应得的东西,教他人无端抢去了,何来口出狂语一说?”
“太后。”苏淮微怒。
太后知道这话说了皇帝定要生气,可她还是要说,从前那孝英纯皇后在的时候,皇帝就这般轻视皇后,如今那个女人走了这么多年,她的女儿竟然还敢死皮赖脸的回来抢她的光儿的东西。这后宫里谁人不知,当朝皇后懦弱,一生都教那对母女踩在脚下,若不是占着有靖远侯和太后这两个台柱子,这些年只怕是连皇后之位都不保了。
“哀家知道,皇帝心疼那孝英纯皇后当年无辜被冤,可皇帝找了这么多年,就差把整个皇宫掀翻了,找着那个主谋了吗?皇帝生自个儿的气就算了,连带着皇后做什么?皇帝别以为哀家不知道,您曾怀疑是皇后指使人把那封谋逆的证据放到了墨阳宫里,还不顾皇后尊严私下派人调查皇后。”太后的语气愈发不屑,“堂堂一国之主,为了一个心都不知道在哪的狐媚子,做出这么多有损威严的事,也真不怕后人笑话。”
苏淮强压的怒气,终是被她那一句心都不知道在哪击溃了,“朕尊您为太后,是因为敬重您,如若太后再说出这种有辱故人的话来,可就别怪朕翻脸了。”
“皇帝不顾百官劝阻,不顾哀家劝阻,执意要立清婉为储君,就已经是在翻脸了!”
“放肆!”苏淮一声怒吼,周边的人登时慌忙跪下请罪。“清婉是长姐,又自幼受首辅与朕亲自教导,就是去了王府,也是在张学士的私塾里念书,论学识论眼界有哪一点比不过其他两位皇子?为何就不能继承大统?”
太后心里比谁都清楚,苏淮在立储君这事上一直这么固执,唯一的一次让步,还是在清婉五岁那年,她和皇后召集了朝中拥附靖远侯的大臣,联名上书公然反对立清婉为储君,理由是孝英纯皇后乃是婴州佟佳王之女,清婉的身上流着异族的血,若日后登基为帝,恐那佟佳部生了狼子野心。
那一次,群臣劝荐了整整一个月,苏淮才勉强答应将立储之事暂时搁置,却也没说就此放弃了。风波过后,苏淮便有意疏远皇后,无论旁人怎么相劝,都始终不愿再与皇后多说一句话。
后来,皇后在大雪之日,跪在青云殿外苦苦请求苏淮原谅,苏淮还是看在孝英纯皇后的好言相劝下,才出去见了她一面。
“皇帝怎么还是不明白?立储除了选贤任能,更应该注重礼仪孝道,上尊老下爱幼,她清婉能做到哪点?还没进宫那会便在宫外闹出那么大的事,不见得她有半分礼义廉耻,此等品行不端之人,还指望她今后能善待自己的嫡母和弟弟吗?”
“太后就是成心对清婉存有偏见,无论朕怎么说,太后都是听不进去的。为帝王者,当有她那份狠辣,否则如何坐稳皇位?朕的另外两个皇子,自幼长在深宫中,性子都偏柔弱了些,定降不住那帮老臣。立储之事,无论太后怎么想,清婉都会是唯一的人选,太后若不愿待在这宫中老实养病,执意要让旧事重演,可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苏淮说完,长叹了一口气,望向了窗边的那一瓶红梅,两眼布满血丝。
“皇帝既不愿相信哀家的话,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别一个不小心让您的好闺女坑害了,毕竟有其母必有其女,这种事,她娘也不是没干过,不是吗?”
苏淮微微喘息,抑制着怒气。
“这是怎么了,屋里怎么静悄悄的?”
正沉默着,清婉忽然兀自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慌张的掌事宫女。
太后一见到她,立刻黑了脸。即使多年不见,她还是有种本事,能让人一瞧见她,心情便差到极点。
掌事宫女慌张地跪下请罪:“太后娘娘恕罪,郡主执意要进来,奴婢拦也拦不住。”
苏淮有一丝不悦,对那宫女道:“你下去吧。”
清婉故作没有瞧见太后难看的脸色,笑盈盈地跪下请安:“臣女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杵着脸没有说话。
苏淮的眉目温和了许多,拉着清婉在锦凳上坐下,“你怎么出来了?这手还这么冷,也不多添件衣裳。”
清婉不惧冷,也不喜包的像个粽子。“臣女听说,太后娘娘病了,便过来看看,顺便带了些吃食来给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病了,胃口一定不好吧?这些吃食,都是臣女身边的宫女小竹做的,可精致了,臣女从前在扬州,就喜欢这个味道。”
清婉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一边示意身后的小竹把食盒打开,挑了一盘牡丹卷,笑盈盈地呈上。
太后心里倒是由衷的佩服起这个小姑娘来了,自己的脸都黑成这样了,换个脸皮薄的,面上早就挂不住了,她却还能面不改色地笑着看着她,这脸皮怕不是拿砖头砌的吧。
“太后娘娘不喜欢吗?”见太后久久没有回应,清婉皱了皱眉头,脸上有些小失落。
“算了,”苏淮接过清婉举着的吃食,放到一边,“太后没胃口,让她待会再吃吧。”
清婉乖巧地点了点头,露出温婉的笑容。
苏淮牵过她的手,道:“朕有些乏了,你随朕回去吧,也让太后歇息一会。”
清婉点点头,应了声好,她总觉得苏淮的笑容下带着一丝忧愁,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永福宫离青云殿很远,苏淮却没有选择坐轿子回宫,而是牵着清婉的手慢慢地走着。
一直走到御花园,清婉忍不住开口问道:“太后娘娘可是与陛下说了什么,让陛下不高兴了?”
“没有。”苏淮淡淡地回道。
他牵着清婉的手,摸到她右手虎口处有一道疤痕,低下头去看,“这道疤怎么还在?可是那玉痕膏不好用?”那是道月牙形的疤痕。
手上这道细长的疤痕,是清婉七岁那年落下的,疤痕不算特别丑,倒像是某种印记,某种能让她记一辈子的印记。
清婉笑了笑,说:“是臣女懒怠了,那玉痕膏擦了几回便忘记了。反正也不是长在什么显眼的地方,不打紧的。”
“朕瞧你不但不爱惜自个儿的手,平日里也甚少打扮,全身上下就带了这么个镯子,这点倒挺像你母亲。”
清婉一愣,回宫这些日子,倒是甚少听到苏淮提起她娘亲,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苏淮在刻意避免提起她。
苏淮的指腹磨蹭着清婉手腕上的玉镯,那是个成色极为普通的镯子,可从前静姝一戴,就是八年。他以为她喜欢玉,便费尽心思的命人挑了许多贵重好看的玉饰给她,却也不见她欢喜。如今这镯子到了清婉手中,倒像是某种传承。
苏淮的眉头皱了又皱,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清婉不喜欢见他这样,小的时候,苏淮不管遇到了什么心事,都会和她讲,甚至有时候也不管她爱不爱听,他就那样把她抱在腿上,絮絮叨叨的,大到朝堂政务小到后宫琐事,无话不谈。
可自从母亲去世,他们之间,便好像隔了一道屏障。
“陛下有心事?是因为太后娘娘吗?”清婉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婉婉,”苏淮忽然轻叹了一口气,“你会背叛朕吗?”
清婉一怔,他何出此言?“臣女为何要背叛陛下?”看着他有些孩子气的面庞,清婉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苏淮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朕......朕也不知道为什么,许是......许是朕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
清婉似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痛苦,“陛下会伤害臣女吗?”
苏淮摇了摇头,“不会,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可你舅舅的事,你还怨朕吗?”
清婉仔细想了想,那么多条人命,说不怨是假的,可这些日子,他对自己真的很好,她能感觉的到,过去的那些错事,并非他的本意,她不忍心再去怨他。当然,如果他能把皇位让给她,她觉得,她是愿意彻底原谅他的。
苏淮见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上什么,罢了,他实在不想勉强她说什么让他开心的话。
“算了,我们回去吧。”
清婉抬起头看着他,见他还握着她替她暖着手,不知怎么的,就淡淡地说了句:“臣女没有以前那么怨了。”
苏淮听了,也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清婉只好撇过头。半响,耳畔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既然不怨,就不要再自称臣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