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已经极为扫兴,断然不肯,我见此局面,心猛然大慌,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慈禧不给机会,眼眸淡淡扫视一圈,找准时机避开隆裕一帮人的视线,忙侧过脸去朝荣寿公主使了个眼色。
荣寿公主虽然不明所以,重重睨了我一眼后,却也赶紧出言相助道:“老佛爷,不如看看,万一真的是个新鲜玩意儿,能叫人打心眼里开心起来,不看岂不可惜?”
慈禧毫无兴致的摆摆手,“不看不看,一点子兴致都没了,还看什么,”又厉色吩咐道,“把杨立山给哀家拉下去!”
杨立山连忙求告,载湉面色一时也略有几分慌张。
荣寿公主笑道:“老佛爷,大年三十处置人,恐怕对来年不利,”又道,“反正时日还早,不若看看,否则老佛爷带着一心的怒气回宁寿宫,人也会老的!”
慈禧听言手臂轻轻一颤,握一握指尖,静了一会儿,才叹道:“也好,”又朝杨立山道,“若是不好,哀家日后定当要狠狠处置你!”
杨立山千恩万谢的退了下去。
一会儿,乾清宫外头的夜空上划过一声利响,忽现出两朵像雨伞一样的烟花,又是像蘑菇一样的烟花,又是像鲜花一样的烟花,还有像太阳一样的烟花……五彩缤纷,有红的,黄的,蓝的,绿的,紫的,粉红的……
今儿天际暗黑如泼墨,无星亦无月,绝美的烟花在今夜绽放得没有一丝保留,没有争艳之物,惟有一只独秀,仿佛就连天公都在做美。
几日前我就叫载湉让杨立山去江南一处订了几千筒烟花运来,紫禁城中过年多是爆竹,这种“海上蜃楼起烟浪,更有奇花次第悬”恐怕还是极少的,更何况是这样漫天如银河降落般的烟火,流光溢彩宛如人间仙境。
那尔苏领着侍卫用了整整半日才在月台上摆满的烟花筒一直在向四周喷射出火光,颗颗火星如宝石镶嵌在夜幕中,渐渐变成一道星光瀑布慢慢地坠落下来。
不仅慈禧看直了眼,乾清宫里的所有人都看直了眼,载湉嘴角也浮现出了浅淡的笑容,银子如流水般逝去,直放了半晌,待外头慢慢归于平息,杨立山道:“月前奴才就在置备这一场玩意儿,打听了许久才知道整个大清只有江南一家在做,工程复杂,造价颇高,奴才委实没有把银子装入自个儿的口袋,还望老佛爷和皇上明鉴!”
慈禧缓缓回神,侧头看向载湉,“皇上处置吧!”
载湉笑道:“古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百知是荔枝来’的美谈,今儿倒也有了杨立山为搏老佛爷一笑,千里运烟花这一佳事,能搏老佛爷一乐,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慈禧视线仍旧徘徊在乾清宫外的天际,无限动情,“怎么能功过相抵呢!”
载湉忙道:“那便去慎刑司领十大板子去吧!”
慈禧眸光一闪,阻拦载湉道:“今儿这事儿办的这样漂亮怎能不赏反罚呢?”
载湉稍作不解,“老佛爷的意思是……”
慈禧笑道:“杨立山今儿的事儿办得甚合哀家心意,就将今儿宴上所用一百零九碗,加上宴中所进汤膳、酒宴,合计一百五十三品赏赐给杨立山。”
片刻的沉默后,杨立山愕然谢过。
李莲英站在一旁也是面目含笑,唯独荣禄一人面色苍白如死灰,盯着杨立山的眼神里藏着万般恨恨。
我无声无息地一笑,旁边坐着的子玉拉一拉我的衣袖,小声问:“可是你在其中捣的鬼?”
我微微有些诧异,又顾及前后左右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随后只得怅然一叹,幽幽道:“姐姐说笑了,我哪能有这样的本事呢?”
子玉打量着我,“紫禁城中就属你鬼主意最多,若非你,谁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我笑道:“杨大人啊!”又道:“杨大人是内务府大臣什么没见过,什么想不到?”
子玉凝眸道:“要说杨大人能想到放烟花我自然相信,但若要说杨大人能想到将烟花弄到月台上放,还分派人将百筒一齐放上天弄成宛若银河倾斜般的效果,杨大人,他行吗?”
我在短暂的一言不发后,缓缓笑叹道:“姐姐,这会儿我自个儿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有心思弄这些个东西?”又道:“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又所谓‘人不可貌相’嘛!”
子玉沉吟片刻,暂且信了我的话,不再追问。
这时,荣寿公主又笑道:“方才那烟花可真是好看!”
我笑,“大公主搞得好像从来不曾看过烟花似的!”
荣寿公主一抿嘴,“看是看过,以前在富察家时每逢年节便会放一些添添喜气,但却从未见过这样大阵仗的烟花。”
我拿起杯盏轻抿了一口,含笑问:“什么大阵仗?”
荣寿公主一挣眉,“当然是这种‘飞空旋作雨声来,怒撞玉斗翻晴雪’的大阵仗,今儿未见之前,我只以为这种阵仗奇景只在诗文里才会有呢!”
子玉轻笑,趣言道:“大公主怎得不以为诗文里的那些阵仗多是夸大其词?”
荣寿公主“噗嗤”一笑,“我总是相信那些文人墨客是果真亲眼见过才能写出这般绝句的!”
我浅笑道:“并不见得,”又道,“人的想象力其实是无限的,有些事物并非一定要亲眼见过才能下笔。”
荣寿公主歪头想了想,“真的么?”又道:“我不信。”
子玉揶揄道:“俗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打趣的不就是这一类人物?”
我和荣寿公主听了都不免一阵嬉笑。
静了一会儿,荣寿公主忽正色问我:“这几日景仁宫可还过得下去?”
我颔首淡淡一笑,“要说过不过的下去,其实怎么都是过得下去的,只是要看怎么过罢了。”
荣寿公主越过子玉握一握我的手道:“若是缺了什么,尽管来找我就是。”
我笑,“并不缺什么,只是过得稍清苦些罢了,没什么的。”
子玉面色也担忧起来,“冬夏两季最是难过,听说前儿内务府给景仁宫的料子都是些霉烂的,过两日我遣霁月给景仁宫送些好料子去。”
荣寿公主面色一讶,“果真如此?”又道:“内务府那起子狗东西真是过分!”
我笑,“没事的,”目光看向子玉,“我那里还多的是从府里带进宫的料子,姐姐不必费心,”说着,又拍了拍荣寿公主的胳膊,“大公主千万别动气,还在宴上呢!”
荣寿公主一敛眉,“不行,正好在宴上,我这就上前去跟老佛爷说这事儿!众目睽睽下看老佛爷到底管还是不管!”话音未落,荣寿公主便要起身,我忙拉住,“别!”子玉跟着也拉住荣寿公主,“大公主,千万别去!”
一阵动静,惹得慈禧注意过来,视线紧紧睨着荣寿公主,忽出声问:“怎么了?”
我和子玉双双放开手来,荣寿公主瞅了我一眼,我向她投去阻拦的目光,转瞬之后她面上只是一笑,从桌上拿起酒盏,“老佛爷,托老佛爷的福才能看到这么好看的烟花,”又道,“我敬老佛爷一杯!”
慈禧被荣寿公主的举动惹得“呵呵”一笑。
我和子玉正一正身子,互觑一眼,都沉沉地送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