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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的六旬万寿庆典一连闹了三日不歇,畅音阁和阅是楼张灯结彩,唱腔不断,伶冠青衣日日登台三次,总会在我和载湉面前大吐苦水说好好儿的嗓子都要唱哑了,又一脸无奈说慈禧真是会折腾人!直到前儿早上才看见内务府着人领戏班子出了紫禁城,回来又在各处正好生收拾着残局,趁着喜庆,内务府更是很快将擢升妃、贵妃、皇贵妃的册立规仪一并操办了起来。

天刚亮,我闭着眼被伺候着梳洗穿戴好,才出景仁宫门就见妃制仪驾已陈设于阶下及门外候侍,高万枝扶我小心坐了上去,白歌、高万枝一行人跟在后头,仪驾由四个太监抬着,一路驱行至太和殿,銮仪卫早陈设法驾卤薄于太和殿外,还未踏入正殿,心中便已觉这次典仪比之封嫔时更要隆重盛大许多。

乐部将乐悬于太和殿外。礼部鸿胪寺官也早设节案于太和殿正中南向,设册案于左西向、宝案于右东向、龙亭两座于内阁门外。礼官自内阁捧出金册宣读册文,读毕后,有钦天监官员报告吉时,并鸣起钟鼓。

载湉具礼服在礼官之前引和侍卫的扈从下,至太和殿降帝舆。中和韶乐队奏乐,入殿后至册宝案前阅金册,阅毕升座,乐止。

銮仪卫官赞“鸣鞭”,丹犀下三鸣鞭,丹陛大乐队奏起“庆平之章”。

鸿胪寺官引正副使进东阶,至丹陛北面立,随之,鸣赞官赞“有制正副使跪”,宣制官进至殿中门之左,宣制曰:

“光绪二十年,钦奉皇太后懿旨,册立敦宜皇贵妃为敦宜荣庆皇贵妃,瑜妃为瑜贵妃,珣嫔为珣妃,瑨嫔为瑨妃,瑾嫔为瑾妃,珍嫔为珍妃。命卿等持节行礼。”

宣毕,内阁礼部官将册设于龙亭内,由銮仪卫抬行出。

时光潺潺流逝,一分不等人。院子里那几株石榴树,光秃的枝干被西风吹得上下摇摆,所剩不多的几片树叶被风卷起在空中打着转,然后又被无情的甩在地上,任凭风的戏耍又无可奈何。早在七八月时,清军和日本就经历过了成欢、平镶两战,战势自是不出意外,由于清军主帅叶志超的指挥失误和临阵脱逃,导致清军节节败退,以至直接影响了整个战局。

慈禧因忙着自己的六旬万寿庆典根本无暇顾及这档子事儿。一边是庆典将近时的热火朝天,欢声笑语,一边是面对西风残照的柳啼花怨,满目萧然。

那日邓世昌和载湉在乾清宫里谈了整整半日才出,月光朦胧时分,夜空中的星光亦是闪烁不定,就像随时会失去的一颗颗明亮宝石,一粒粒耀眼珍珠。我悄然步入暖阁内,一目见载湉正在案上写着什么,即便是低着头,我也能看出他面色十分怆然,便过去轻声唤道:“皇上。”

载湉并未抬眼看我,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用无限疲倦苍凉的声音问我:“朕这副挽联写的如何?”

我望着他侧脸,展一展眉,缓缓低下了眸子,但见挽联上用飞白书写着: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

我心猝然一震,“皇上……这是……”

载湉无奈一发笑道:“邓世昌已经将北洋水师全部的情况都告诉朕了,”说着,他又叹息一声,“但大战在即,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境地已容不得朕反口说不战,而临阵怯战更是兵家大忌。”

他还未说完,我就连忙问道:“难不成邓世昌大人方才已经请战去了?”

“是,”这一个字出口简直重如千斤,随后载湉又怆然道,“邓世昌是大清最早的一批海军军官,也是大清北洋舰队中‘致远’号的舰长,他跟朕说:‘人谁不死,但愿死得其所尔!’他这样的大义凛然,朕怎可不应他这一颗赤子之心!”

我很清楚邓世昌必是有去无回,带着悉知一切的心情再听邓世昌的这句话便更觉惆怅,不禁挽住了载湉的胳膊。

载湉稍稍侧目看我,“怎么了?”

我摇一摇头,挤出一丝笑来,轻声道:“其实从古至今但凡有识将领都愿驰骋疆场以马革裹尸还,司马迁也在《报任安书》中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邓世昌大人置生死于度外,实在令人敬佩,可歌可泣,即便不能成事也足以流传千古。”

载湉嘴边漠漠一牵,将笔置于架上,侧过身来,目光望住我轻轻一叹道:“即便不能成事也足以流传千古,”接着,他又沉声道,“朕也晓得,这将是一场必败的战争,”乍然听得这话,我心中不禁悲痛难已,原来他清楚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原来他竟知道……我在现代从不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但载湉的那句话入耳,瞬间就击中了我的泪点,只是满目盈泪地看着他,他又道,“朕如果早些知道北洋水师真正的情况,朕是绝不会轻易主战的。”

语气中似乎含着许多难言的悔恨和落寞。

说着,他抬手帮我拭去面上潸潸滚落的泪水,随即清然一笑道:“好好儿的,朕还没哭,你倒先哭起来了。”

我摇头,用袖子随意抹了一把,勉强笑了笑说:“珍儿才没哭呢!”

载湉捏住我的双肩,轻声道:“虽说这次大清胜率不高,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只要大清各主帅将领都能一鼓作气、奋勇当先,朕想大清还是有机会扭转战局的。”

他这话一说,我心里又是一阵酸涩难耐,实在看不得他眼里正闪烁着的冉冉火苗,更加看不得那火苗终将熄下去的那一刻,他现在到底还是有所期盼的,但他却不知如今的期盼过不了多少日子就会变为无尽的失落。

我低眸转身,深吸一口气道:“珍儿只希望皇上无论日后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能珍重自身。”

载湉从身后悄然抱住我道:“朕晓得。”

他贴近我的那一刻,我浑身一颤,随即微微侧过脸,对他低声道:“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并非能事事都能称心如意,也并非事事皆是凭皇上一己之力所能掌控住的,”说着,我停住了,眸光流转向上,看他一眼,“请皇上千万答应珍儿,日后,若是有些事情让皇上大为失望了,皇上也千万不能因此就认定人生中事事都是绝望的,皇上一定要继续坚强努力,继续心存希望地生活下去。”

一会儿,载湉的唇瓣已柔柔地贴在我额际,并悄声问我:“珍儿为何要跟朕说这番话?”不消片刻,他又垂眸,含情地视着我道:“难不成珍儿心中已然认定了北洋水师会输给日本的联合舰队?”

载湉不知后事,会这么想再正常不过,可我说这些话哪里就只是为了一个北洋水师呢?

我缓缓摇头,“不是的,珍儿怎能认定北洋水师一定会输,”又道,“珍儿只是不想皇上日后伤心难过,万事皆备中一定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不是么?”

就在平壤陷落的第三天,日本联合舰队在鸭绿江口大东沟附近的黄海海面挑起了一场激烈的海战,也就是著名的黄海海战,一个曾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的海战。

黄海海战是双方海军一次主力决战。

传来紫禁城的第一封战报上说,十五日,战斗开始不久,北洋舰队旗舰“定远”舰由于下水十二年,七年未修,主炮炮塔起火,丁汝昌烧伤,信旗被毁。丁汝昌拒绝随从把自己抬入内舱,坚持坐在甲板上督战。

日第一游击队四舰利用航速优势绕攻北洋舰队右翼“超勇”、“扬威”,二舰相继被击中起火,退出战斗。日舰“吉野”也被北洋舰队击中起火,但很快被扑灭。

午时左右,“超勇”沉没,管带黄建勋落水,“左一”鱼雷艇驶近相救,抛长绳援之,黄建勋不就,从容死难,舰上官兵也大部壮烈牺牲。

当日本第一游击队绕攻北洋舰队右翼时,本队也与北洋舰队主力交相攻击。

日本军舰“比睿”、“赤城”、“扶桑”、“西京丸”遭到北洋舰队截击。“定远”、“来远”、“经远”重创日舰“比睿”、“赤城”。“赤城”舰长坂元八太郎阵亡。“西京丸”受重创。

不久,第二封战报就匆匆传来,战况似乎更加焦灼,日本舰队绕至北洋舰队背后,与第一游击队形成夹击之势。北洋舰队腹背受敌,队形更加混乱。在混战中,北洋舰队一直冲杀在前的“致远”舰受到“吉野”、“高千穗”等的集中轰击,多处受伤,船身倾斜。伊东祐亨令第一游击队救援“赤城”、“比睿”。

而最让人揪心的是上头的最后一句话:“吉野号”冲在最前面,正遇上全身着火的“致远”舰。

我永远无法忘记载湉在乾清宫拿着战报时细微颤抖着的指尖,他彻夜未眠,只为等第三封战报,我不知道他这时心里在想什么,或许是盼望着在最后一刻北洋水师能奇迹般地扭转战局,又或许是向上天祈祷邓世昌能平安归来,北洋水师保存实力。

就在翌日清晨,第三封战报上传来“致远”沉没的消息,全舰官兵除七名遇救外,其余自邓世昌以下全部壮烈殉国。

现实不是童话,更没有奇迹,不会有天降奇兵,也不会出现风云相助。

载湉听到消息后震恸不已,当即御笔亲撰祭文、碑文各一篇,并赐予邓世昌“壮节公”谥号,追封“太子少保”,入祀京师昭忠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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