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杨锐那个胆小鬼究竟有没有把密诏交到谭嗣同一干人手上,一连好几日都没个消息递进来,甚至就连一丝风吹草动也无。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上徘徊不定。
载湉被慈禧拘在养心殿已经两日未上早朝,范长禄也一并失去了出入紫禁城各处的自由。那日深夜,我偷偷换了一身太监衣服去养心殿看了载湉,见他整个人清瘦了一圈,我不免心疼,驱过去左右打量许久,才蹙眉道:“皇上怎么这样不爱惜自个儿?”
他抓起我的手问:“密诏可交出去了?”
我缓缓点头。
他问:“交给谁了?”
我轻声道:“杨锐大人。”
载湉“哦”一声,随后又看着我问:“这两日可有消息入宫?”
我吁出一口气,摇一摇头。
载湉领着我来到案前,一面执笔,一面道:“杨锐虽忠于朕也支持维新变法,但杨锐这人生性胆小,虑事万全,绝不会冒险,恐第一封密诏还在杨锐手中不敢轻举妄动。”
说话间我已帮载湉裁好了纸铺在案上,正在侧身研着丹墨,“奴才前日将密诏交给杨锐大人的时候打眼就看出了大人几分性子,心里头也不免忧虑,只是因为那个时候只有杨锐大人还在月华门未走,奴才也只能将筹码压在大人身上搏一搏,但却直到今日都未听到有什么动静风声,这才想着来找皇上商量一下。”
载湉蘸了墨,“朕这就再书一封密诏,明日乾清宫外你亲手交给林旭,”说着,载湉低眸刚写了几个字,就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对我道,“范长禄大约是帮不了你了,你去找王商,他尚未被老佛爷监视拘禁。”
我点头“嗯”一声。
翌日,辰时刚至,我就已经穿戴好低着头等在了乾清宫门外,不得不说在紫禁城里行事还是小太监的服装身份最好用,只要不太行为扎眼,就几乎无人能认出你是谁,毕竟谁也不会无聊到动不动就盯着一个小太监看。半晌,里头补服官员一一踏出来,瓜尔佳?荣禄和他塔拉?刚毅走在前头一块儿絮絮聊着。
瓜尔佳?荣禄道:“刚毅大人方才在朝上的那番话可真是大快人心呐!”
他塔拉?刚毅笑回道:“皆是为臣本分罢了,皇上年少气盛,天马行空,全然不是经世治国之才,臣在朝上也不过是实话实说,到底也比不得大人见地独到。”
瓜尔佳?荣禄轻笑着摆一摆手道:“我先在这里恭喜大人擢升了,”随后摇一摇头,又道,“我原也不必有这番进言,只是心里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他塔拉?刚毅一拱手,“下官日后还要靠大人多多照拂。”
瓜尔佳?荣禄道:“都是为人臣子,我又能关照得了你什么?”
他塔拉?刚毅笑道:“瓜尔佳氏为国牺牲甚多,下官由心敬佩,何况老佛爷也是瓜尔佳氏,大人今儿起自当官运亨通!”
瓜尔佳?荣禄垂头叹息道:“官运亨通……可怜了幼兰小小年纪就……”
他塔拉?刚毅道:“大人一家皆是大义凛然,令嫒柳弱花娇也能有这般聪慧刚烈,实属不易。”
瓜尔佳?荣禄侧目睨着他道:“谁说幼兰柳弱花娇!”
他塔拉?刚毅忙道:“是下官失言。”
瓜尔佳?荣禄深吸一口气道:“也不怪你,旁人都只道幼兰柔弱不禁风吹,却不晓得我家幼兰才是真正的落落大方,巾帼不让须眉!”
他塔拉?刚毅听言不乏又跟着在后头好言附和几句。这样的对话着实让人觉得恶心欲呕,我也懒得再听。这时,恰巧余光就瞥见了林旭正和谭嗣同满脸忧虑地步出来,不乏缓慢跟在人群的最后头似有心事,见状我心一悦,忙就抬脚绕到两人背后,轻轻一拍林旭和谭嗣同,两人身子一惊,猛地一道回身过来,定睛一看是我,神色都万分讶异,难以置信地立在原地。
却一句话都不敢多言。
我抬眸盯了两人一眼,随即又微微低下头去,小声道:“还请两位大人跟我来。”说完,我就继续颔首朝前走。
林旭和谭嗣同对视一眼后,也都屏气跟着。
待得走到一处无人地后,我才停下脚步,回身问他们:“前日本宫让杨锐大人带给你们的一封皇上密诏,你们究竟有没有看到?”
林旭和谭嗣同听了我的话都是疑惑神色,两人一时皆蹙起了眉头,林旭问:“什么密诏?”
看他们的神色我便知道杨锐根本尚没有把密诏交给谭嗣同,于是我道:“前日皇上已然料得老佛爷欲要废帝,皇上便书了一封密诏让我交给你们,但老佛爷动手太快,密诏还未送出皇上就被监视圈在养心殿了,十万火急,本宫也只能先将密诏交给杨锐大人,并嘱咐他一定要把密诏带出去交给你们众人,可谁知直到今日本宫都没有听到你们的丝毫动静,因而本宫就又偷偷去了一趟养心殿,皇上料定杨锐大人性子,必然是没有把密诏交给你们,实在没有办法,皇上这才书了第二封密诏。”
谭嗣同恍然大悟道:“难怪这两日早朝上都见不到皇上。”
林旭忙问道:“皇上身子可好?”
我道:“皇上当然好,”看着两人的担忧面色,我不免多问一句,“你们为什么会这样问?”
林旭侧目看一眼谭嗣同道:“这两日臣等见不到皇上,便在朝上问及缘由,老佛爷于后垂帘听政说是因为皇上身体欠佳,卧床不起,这才无法早朝,老佛爷迫不得已才又重新垂帘听政。”
听完,我就在心里大呼:放屁!
但我依旧尽量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道:“今日本宫才去看过皇上,皇上很好,根本无事,老佛爷所言的卧床不起全然是无稽之谈!”
林旭和谭嗣同听言都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我忽然想起刚才听到瓜尔佳?荣禄和他塔拉?刚毅的谈话来,便问:“方才本宫见到荣禄大人和刚毅大人面上都是得意洋洋的模样,不知道今日朝上都议了些什么?”
林旭叹气。
谭嗣同蹙眉道:“瓜尔佳?荣禄和他塔拉?刚毅刚才在朝上竟然联名主张废黜皇上,老佛爷听言立即升任他塔拉?刚毅为兵部尚书、协办大学士。”
废黜……那么一切就都要赶紧了!
我冷哼一声,也没多说,只道:“等着吧!日后有他们的好果子吃!”话音未落,我就从袖子里抽出载湉的第二封密诏递给谭嗣同。
谭嗣同回看我一眼,随即就要打开看。
我忙抬手一拦,“在这里看不太好吧?”
谭嗣同视着我道:“事态紧急,没什么不好的,立马看,立马烧!”
林旭也道:“是啊,成大事者应不拘小节,况且事关皇上,一刻都等不得!”
我点头“嗯”一声,这才收回手来。
谭嗣同和林旭一道看了,须臾,林旭焦急道:“皇上时局艰难,让臣等妥速密筹,设法相救!”
谭嗣同一面从怀里拿出火柴盒抽火,一面道:“事已至此,也只能通知袁世凯火速领新兵前来救驾。”
我忙道:“不行,”又道,“袁世凯并非值得托付之人,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惊动袁世凯。”
林旭问:“皇上怎么说?”
我道:“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谭嗣同将已燃一半的密诏丢于地上,片刻便化为灰烬,谭嗣同又用脚在上头踩了踩,“老佛爷欲要废帝,皇上无兵马不能成事,如今也只有袁世凯的新军可以依靠,否则只有等死!”
我睨着谭嗣同道:“你也应该知道,即便是袁世凯来了也一样不能成事,情况或许会更糟糕!”
谭嗣同回看着我说:“是,”又笃定道,“以往是,现在却不一定。”
我蹙眉,“什么意思?”
谭嗣同道:“臣即刻启程,亲自去一趟天津!”
我道:“你想做什么?”
谭嗣同道:“臣去劝归袁世凯。”
林旭盯着谭嗣同问:“能有几分把握?”
谭嗣同道:“七八成。”
林旭点头。
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不靠谱,“袁世凯这个人唯利是图、贪得无厌,你凭什么去劝归他?”
谭嗣同静静地看了我半晌,随后靠近我一步,微微俯身在我耳边小声道:“你可知我在现代是做什么的?”
“什么?”
“谈判。”
听及“谈判”二字,我心里有一瞬的动摇。
谭嗣同说完就缓缓直起身子,向后退两步凝视着我。
我踌躇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谭嗣同摇头。
林旭道:“就算有法子也没有时间了。”
我还是有些心慌。
谭嗣同道:“娘娘一定要相信臣。”
又犹豫片刻,林旭道:“娘娘不能再彷徨了,否则复生赶不到天津,况且依臣看,复生的口才不错,娘娘应该信任复生。”
但是,再好的口才也说不动那颗阴奉阳违的贪婪内心呐!
谭嗣同道:“什么法子都要一试才能知道结果不是么?”
我望着他。
谭嗣同又沉声道:“娘娘应该晓得臣必然会尽全力。”
反正左右都是死,不如就放手让他一搏?
最差也不过就是按照历史的流程继续走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低一低眸道:“谭大人,千万不要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本宫和皇上会在紫禁城里等大人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