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甬道上,迎面的风似热浪扑来,慈禧今日终于释了载湉,路过乾清宫时听见载湉在里头早朝的声音,铿锵杂糅在风中划过耳边,“朕不自惜,生死听命,愿尔等肯激发天良,顾全祖宗基业,保全新政,朕死无憾!”
面对着就像兵马俑一般,伫立在各处始终无动于衷且心中皆只想着废掉眼前这个曾行事触及自己利益的年轻皇帝的一殿守旧臣子,载湉这些话不过都是对牛弹琴罢了。
我心里为载湉难过、不值。
也不晓得金銮殿上的载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愤怒?
亦或是无奈?
御花园的池面很静,静得就像是一幅画,绿色的颜料大片铺开,一缕缕阳光轻拂着水面,颜色是那样的温暖,偶有一阵微风吹过,格外苍翠茂盛的柳枝在水面上轻轻徜徉,柔柔泛起星星点点来回闪烁着的波纹。
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见到这幅景象,心尖莫名生出几许感动。
昨晚去到宁寿宫时,载湉正在被慈禧痛斥,我从容步进去,打眼就见荣儿立在一侧紧蹙着眉头,拼命朝我使眼色,我只作不见。
我上前行礼道:“老佛爷万安。”
慈禧不理,依旧盯着载湉道:“皇帝还不明白么?所谓维新,所谓变法,根本就是胡闹!”
载湉哂笑,“到底是不是胡闹,百年后老佛爷再来做评判为好!”
李莲英面上神色肃然,看我一眼,随后稍稍俯身好像是在慈禧耳边小声说了什么话。
慈禧猛地侧头对李莲英怒声道:“哀家知道了!用你说?!”
李莲英被斥了一句,忙就直起身子,不再多话。
慈禧回过头来,对载湉断然道:“林旭、谭嗣同等六人必须斩首示众,否则不能平民愤!”语气中似乎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
载湉眉间一蹙,盯住慈禧道:“究竟是不能平民愤,还是不能平老佛爷心中忧虑?”
慈禧片刻不言,目光直视着载湉像是要杀了他一般,许久,慈禧才沉声道:“皇帝这话哀家倒是听不懂了,皇帝倒来说说哀家心中到底有什么可忧虑的非要杀了林旭、谭嗣同等六人呢?”
载湉冷笑道:“老佛爷这话不应问朕,只需看一看案上那枚‘同道堂’的印章不就什么都清楚了?”载湉稍稍低眸,又道:“当年文宗皇帝薨前立下的顾命八大臣共同赞襄政务后来是因何而被革职、拿问、捕杀,老佛爷应该比谁都清楚,”随即又是一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慈禧,缓缓道,“看!一直以来,老佛爷的手段总是如此相似!”
慈禧被载湉这话说得坐都坐不住,气得就连金线袖口都一直在不住地颤颤发抖,桌上宫灯散出黄色的烛光照在滑腻的衣料上头更加显得袖口熠熠生色。
我抓住片刻的沉默,高声道:“老佛爷应该即刻放了皇上!”
慈禧眼光幽幽转向我,抬手指着我,蹙眉疑问:“你说什么?”
我又道一遍:“老佛爷应该即刻放了皇上!”
我余光看见载湉于旁担忧地瞅着我,欲语却还休。
慈禧火冒三丈,睨着我道:“你再说一遍!”
我深吸一口气,大胆道:“皇上日前已发布上谕斩杀林旭、谭嗣同等六人于菜市口,若是老佛爷依旧拘禁着皇上的话,恐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届时悠悠众口,老佛爷如何堵得住?”
慈禧亮声道:“那便杀!”
我反问道:“老佛爷今日可杀六人,明日可否能杀千人、万人?”
慈禧轻嗤一声,对我道:“你这话是在威胁哀家?”
我抬头看慈禧一眼,“奴才不敢,”随即又颔首下去,轻轻吁出一口气来,平和道,“奴才只是知道民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只赌老佛爷把政多年,也深谙人心所向的重要,想必老佛爷不能不顾及。”
慈禧不屑一顾道:“哀家当年既能立帝,今日便能废帝!”
我也哂笑道:“皇上乃是老佛爷曾经一手扶持上皇位的皇帝,若是老佛爷今日废帝,又有何人能立即承此帝位,这个时候,又有何人敢应老佛爷承此帝位?”
慈禧冷哼道:“宗室子弟那样多,找一个合适的皇室后裔来承此帝位于哀家来说容易得很!”
我含笑摇一摇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皇上还在,难道老佛爷是要新帝学习明代宗让皇上如明英宗一般退居为太上皇吗?”又道:“可是明英宗当年是因为被瓦剌大军困在土木堡俘虏一年,虑及国不可一日无君,明代宗才登上帝位,后来才将接回的明英宗尊为太上皇居于南宫,短短六年后,夺门之变,南宫复辟。而老佛爷如今若要效仿恐怕却不是明智之举,皇上正好好的在紫禁城,一旦老佛爷这么做,必定会招来百姓猜忌,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随心所欲,若是无奈而为之尚可理解,但若是故意为之,谁也不是傻子,大清本就动荡,老佛爷就别在这当口再兴风作浪了吧,况且退一万步来讲,若是皇上当真为太上皇,老佛爷又该如何自处?”
话毕,慈禧眯眼凝视着我,久久不言。
我缓缓抬眸,回睨着慈禧,又沉声道:“老佛爷已得到了想要的一切结果,应该明白勿要赶尽杀绝的道理,毕竟谁也不知道百年以后会是怎样的局面,给别人留一条活路也算是给自个儿留条后路,”说完,我轻轻一笑,随即又反问于她,“老佛爷,奴才说得是不是?”
昨晚的画面总在我脑子里翻来覆去,整个人就跟抽了魂似的,不知不觉,竟已经走到了承乾宫门前,上前去轻叩两下门,出来开门的是荣寿公主身边的小禄子,见到我忙就行了礼,“珍妃娘娘怎么这会子过来承乾宫?”
我问:“大公主可在?”
小禄子一面领在前头进去,一面含笑道:“大公主正在里头描花样子呢!”
说着,香云就从正殿迎出来,驱到我面前来,笑问:“娘娘怎么来了?”
我笑,“怎么?不愿本宫来么?”
香云一阐眉,“娘娘说什么呢!娘娘来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话音未落,香云就朝后头看一看,随即收回视线来,又问我:“莺儿、鹊儿怎得没跟着?”
我执过她的手轻轻一拍,小声道:“今儿本宫是自个儿来的,有些话要找你主子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