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眼中的洛基慢如蜗牛，挥手一剑，长剑吞吐着光焰，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高速颤动的剑刃将空气切割开来，空间如同碎裂的镜面，出现一道裂痕。

“唰！”

不好……

光刃激射，洛基脑海里闪过“不好”这个念头的同时，他的脊椎骨已经像被划开的A4纸一样被干干脆脆地切成了两段。

骨瘦如柴的上半身保持着前冲的惯性，重重摔倒在了天使背后。

洛基并非那种低级、受制于他人的炮灰巫妖。不如说他本身也有几分实力。但面对的既然是一位天界精锐，那就绝无反击的可能。

可是，现在洛基认清了这个现实时，他已经无处可逃。

“受死！”

淡蓝色的光剑被抬起，羽翅包裹着天使，她华丽地转身，一剑刺向洛基。

面对朝着自己刺来的剑锋，洛基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求生本能驱使他举起右手做最后的抵抗。

“咣！”

一声清脆的碰撞响起，两人都没有想到，足以刺穿面门挑灭洛基魂火的剑锋，竟被那块墨绿色的宝石挡了下来。

挡住就挡住了，圣光和死灵之力本应在接触时就因排斥而剧烈爆炸，只会让洛基的死状更为凄惨。

但现在……是天使的剑锋被单方面牢牢吸附在了镜面之上。漆黑的旋涡束缚住圣光的光焰，让它们没法再向前扩散。

这位身经百战的天使开始慌张起来。

“尘归尘，土归土！！！”

她高声颂唱着来自天界的颂歌，鲜红的光剑从左手方向刺向洛基——也是在这一瞬间，墓园之镜再度绽放出了邪异的光彩。

“我会暗中支持你的，可别告诉别人。”

鲍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阳间感情的洛基，此刻竟有些泪目。

“鲍——勃——”

红色和蓝色的光剑，被墓园之镜释放的死灵之力一瞬摧毁，节节碎裂开来。

暗黑色的冲击力度不减，在摧毁光剑之后，余波将天使撞到石壁之上，连带着震出一口鲜血——洁白的光点从她的口鼻处喷涌而出，飞溅到洛基身上，痛得他满地乱爬起来。

洛基用双手在地面爬行着，躲避从天使体内喷溅的圣光，抓起一旁被切断的下半身，引导出自己的魔力，将被斩断的脊椎熟练地重新“焊接”在了一起。

“感觉不太对劲……”

那是因为已经有两节脊椎骨被圣光熔断了。意识到这点的洛基，从墓园之镜中召唤出一截合适的脊椎骨，替换掉自己消失掉的部分。

天使的境况远比洛基凄惨。

不仅光剑和光环被震得粉碎。失去力量后，身上的斗篷和护甲也在不断化为光点，一点一点的随风消散，完全失去了抵抗之力。

洛基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转身看向天使。

情况已经发生了有趣地反转，原本扬言要狩猎邪秽的猎人，现在变成了半躺在地、只吊着一口气的猎物。

她目光呆滞地望向前方，眼看着就是有出气没进气了。

“好家伙……”

洛基才松了口气，低头便发现墓园之镜的光芒开始逐渐黯淡下来。

“……不是吧？！”

虽然命保住了，但如果墓园之镜因此失效，那洛基宁愿自己直接去死。

他想办法将自己的魔力注入其中——但却不起作用，现在没有办法往里面灌注魔力。

“鲍勃？！”

没有回应。

洛基尝试凝视镜面，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有些慌了，连忙念动召唤亡灵的咒文，淡蓝色的召唤阵出现在了眼前。魔力消散之后，他从宝石中召唤出了那个强大的骷髅兵。

骷髅兵呆呆站在天使前面，手持捡来的长枪圆盾，脑袋上还顶着一顶破铁盔，看起来活像个铁憨憨。

它能出现，洛基也就松了口气。

“本以为是天使的话，有可能一剑毁了这件宝物……”

自言自语着，洛基将嘴巴张至最大，大到能从那里看见他的魂火——然后一口将墓园之镜吞吃进去，用防御性的魔法封存保护在自己空荡的颅骨之中。

现在他的脑袋就是最优质的保险箱。

“此地不宜久留，先处理完这个白痴天使，然后要赶快找到另一个藏身处才行。”

洛基在她的面前晃动自己的手骨，她就睁着双眼，却视若无睹，没有一点反应。

“喂！听得见吗？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我在这的？你是不是认识一个讨厌的牧师……一个留着金色中分头，还扎着个马尾的小白脸？”

没有反应。

天使身上那股令洛基厌恶、刺痛灵魂的圣洁气息已经基本消散，只剩下不那么厌恶的生者气息。

此外，天使身上所有来自天界，由圣光和信仰之力构成的光环、圣翼、盔甲、斗篷完全消散。只剩脚底一双绑带凉鞋，还有穿在盔甲底下的一件人间织物制作的白色内衬长袍遮羞。

她淡金色的秀发沾湿汗水，散落开来，面容苍白无比。容貌秀丽自不必多言，还比寻常的美人更多了分战士的冷峻和坚毅。

她有着健壮的体格，作为炽天使降生时，体内就蕴含超越凡人的力量。天界的训练除了培养她战斗的记忆以外，还在她的身上留下了道道“圣痕”。

洛基还是第一次那么近地观察一位天使。

总之，现在这个大美人就躺倒在身前，贴身白袍之下，玲珑有致的身段依稀可见，让洛基的内心毫无波动。

别说他没出息——亡灵可是清心寡欲的种族。

洛基馋的不是她的身子，而是她强大的力量和追杀自己的理由。

“你醒着吗？”

洛基畏缩地伸出右手，用食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她……结果很安全，没有被天使之力所灼伤。

这让他大胆了起来，双手抓住了天使的肩膀，用力摇晃起来。

“喂，碧池！你不是要杀我吗？！！”

被魔法扩大后的声波震得他颅腔嗡嗡作响，顺道震下了不少山洞顶上的千年积灰。

半昏厥中的天使被吵得心烦意乱，咬牙切齿地恢复了意识。

苏醒后的第一件事是——

“我要杀了你！！！”

垂死的天使从地上一跃而起，如果她的翅膀还在，一定像白鹤亮翅一样完美。

姿态之完美，速度之飞快，使得洛基在作出反应之前，下巴骨就被一记上勾拳狠狠锤飞起来——关节脱落，直接飞离了他的颅骨。

一声哀嚎过后，他一米六几的骨头架子被一拳打出了个后空翻，重重趴在了地上。颔骨也不知道飞到了哪个角落。

身旁的骷髅兵有及时作出反应。在洛基倒飞出去的同时，它就冲向了天使，将镶铁边的圆盾猛地撞进她的怀里。

“砰！”

“唔？！”

闷哼一声，硬吃了一记盾牌猛击的天使也趴倒在地……这一次，骷髅兵直接把长矛架在了她的身后，让她不能再继续对洛基施暴。

那边洛基被打得魂火一阵震荡，他挣扎着爬起来，将下巴骨嘎啦按了回去。然后怒不可遏地走向了天使。

“你这臭女人——”

天使怒吼起来，喧宾夺主：“混蛋！应该是我骂你才对吧！”

洛基心说不是你先动的手么，怎么还怪起我来？

天使冷笑：“你不知道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吗？”

他被天使唬住了：难道自己刚刚真的做错了？刚刚扩散出去的死灵之力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这样想着，洛基反而有点心虚起来。

“你说，我刚刚做了什么？”

“明知故问？快把天使之环给我还回来！”

洛基盯着她，很快反应过来，这只天使只是在无能狂怒而已。

这个天使……好像已经不再是天使了。为什么会这样洛基也不明白，也许只是死灵之力彻底侵蚀了她的身体——不做个活体解剖的话，谁知道呢？

“蛤——我才不管你呢。”

山洞里回响起洛基小人得志的笑声。

“明明是你先动的手，是你自讨苦吃，臭女人！想活命的话就把那个牧师的全部信息告诉我！那个金发中分头扎马尾的牧师！”

“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说的不是鬼话还能是人话吗？”

天使趴在地上，注视着洛基空洞的眼眶，一时语塞。

“……有一说一，确实。”

——她是艾莉克斯，是山下林中镇教堂的守护天使。

她的位阶为炽天使，只是天界军团中的普通一员。

作为炽天使，她们的思考方式都与普通人类没有太大差别，也没法摆脱七情六欲。

从天界的角度来说，在经历重重磨炼、洗除凡性（或者说“人性”）、通过“顿悟”晋升成昊天使之前，炽天使只是一种比凡人更虔诚、更强力的单位而已。

她的灵魂一直寄宿在林中镇教堂的圣像之中，守望着林中镇。

这次是发现了山洞里传来了足够邪恶的气息，她才从教堂中“显灵”，具现化自己的肉体，赶来山洞里调查。

但艾莉克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会因此而失去天使之力……这种变故对一位天使而言，无异于高位截瘫。

现在的她十分害怕。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把光环还给你……但按理来说，只要让骷髅兵一矛戳死你，你就能回归天界，光环也就长出来了吧。”

洛基说着，骷髅兵也扬起了手中的铁矛。

艾莉克斯连忙爬向洛基，在骷髅兵做出反应之前，一把抱住了洛基的大腿骨。

“——喂？！”

洛基交叉双手挡住艾莉克斯，本以为又要遭受一阵殴打——结果却出乎意料。

透过指缝看去，那个天使居然泪眼汪汪地在……求饶？

“那个……别、对不起！我不该来多管闲事的！请饶我一命，我绝对不会把见过你的事说出去！”

——她说谎了，只要有机会，她就会想办法反杀洛基。

对洛基来说，现在的事情有些太过诡异。

他愣愣地看着不断道歉的艾莉克斯。

“我愿意成为您的仆人，只希望能留我一命！”

洛基狐疑道：“……真的？天使也会怕死么？”

“真的！真的！”

——是假的。

莫名奇妙失去了天使之力令她震惊万分，但她仍是天使。一个天界长大，一生遵守真主奥兰灵教条的战斗天使。

在被骷髅兵锤趴下后，她的脑子转得很快。

在可追溯的一切历史中，只有信仰出现裂痕，抛弃背叛了奥兰灵的“堕天使”。没有听说过谁是在战斗中失去天使之力的。

叛徒是十恶不赦之存在，这个道理哪里都适用。即使是包容和仁爱的奥兰灵，也没有办法容忍对她背叛。堕天使，是比生性邪恶的恶魔更可耻的存在。

天使和教会憎恶堕天使，一如人类憎恶亡灵。

艾莉克斯自信没有背叛自己的“主”，但她却无法再得到主的回应。

由此，艾莉克斯意识到自己无论是去找本地的主教和还是其他什么人，都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让她回到天界——反而十有八九会被当成诈骗犯拿下，以冒充之罪除以火刑，尘归尘，土归土。

所以艾莉克斯现在的想法就是假意改信，日后再向奥兰灵悔过。

只要没有堕落，天使光环应该有办法重生才对——她是这么想的。

进而她又想到，天使之力是被洛基剥夺的，只要找机会将其一招击杀……净化！天使之力不就可能重生，自己又能回归天界了吗？这不是背叛，只是权宜之计。

——一切为了奥兰灵的荣光！

于是艾莉克斯才舍弃了尊严，趴在了洛基的脚下。

还别说，这让他感觉还蛮爽的。

“你说……成为我的仆人？”

“失去天使之力的我无处可去。”

堕天使在深渊的地位比高阶巫妖还高上数倍，已经经历过常年累月的苦修，他们在堕落后也能轻易掌握魔法，也因此更容易受到深渊领主们的青睐。

强大的法师从来需要追随者来保护，越强大的法师越是如此。

洛基现在不够强大——但得到墓园之镜，他很快会变得强大起来。单打独斗就行不通了，他需要一批追随者、一个领地、一个军团。

膨胀的欲望告诉他，一个堕天使也许会是个好的开始。

不过洛基还是有些疑虑。

“很好……不过我的仆从都是死人。我还没试验过，不知道天使之躯能不能容纳死灵之力……”

艾莉克斯心中一惊，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不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