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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妪与裔榕在“乌合之众”的入口处僵持，两人相互对视着。老妇人见裔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威严道：“你别无选择。”

裔榕怔怔地盯着老妪，火光倒映于两汪清潭之上，闪烁跳跃着灼灼的不安。

“罢了。”老妪一摆手，白发一晃，补充道：“你可以留在这里，等着被这群孩子吃了。”

裔榕能看到在老妪的身后，那些小孩在庭院徒有的四壁间，流着口水，虎视眈眈地窥视着自己。

“他们是谁？”裔榕问。

“你若愿意和我一起到岩壁上去，我们一路上可以说道说道。”老妪朗声道：“你来的真巧，赶上一月一度的补给日，一会儿，四大家族的人该来投放食物了，那可是一场好戏，从上面看着更清楚。”

2

裔榕跟着老妪登上了岩壁旁人工开凿的山石阶梯，阶梯湿滑，老妪的草鞋走得稳稳当当，但裔榕穿着的兔毛拖鞋则踉踉跄跄，五步一划，十步一摔，最后只能手脚并用向上攀登。

“许多年前，冰与火从天而降，古时的人们经过研究发现那冰晶与烈焰的完美融合，实则是资源收集器，只要生命存在一日，那冰与火的奇迹便可收集足以提供全人类生活的无限资源。”老夫人叹道：“只是，这个设备落在了错误的主人们手里。”

火光给所有人与物都镀上了一层暖意，但裔榕的心底却感到无比的凄凉和寒意。

这个地方好陌生啊……裔榕心想，脸颊上脏兮兮的，忐忑不安地四下里张望着，眼角蔓着一丝泪光的嫣红，嘴巴也委屈地抿成了一条线。

“冰与火的主人们垄断了这项技术，除非与他们沾亲带故，或者是顶顶优秀的人，不然就根本无法触及无限资源，我是说，明明可以不用再有饥荒与疾苦，但他们却不愿与我们共享食品与药物。”老妪顿了顿脚步，等着裔榕哼哧哼哧地爬到她的脚边，转身继续攀登，并继续道：“那些人掌握了冰与火的绝对科技优势，原有的世界武力制衡荡然无存，奴隶制复辟，那些主人们便成了现在的四大家族，不过，他们的报应很快就来了，首先来的是冰与火技术的真正主人——‘丼’星人。”

“‘丼’星人？”裔榕吃了一惊，他知道，前不久，为了保护住自己所在的树叶，自己对那个星球的人做过十分可怕的事。

“没错，‘丼’星人。”老妇人确认道。

裔榕不敢相信自己脖子里的芯片所需要的能量竟然来自“丼”星人的技术？他们不过是来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而我却对他们......？裔榕陷入了强烈的良心不安之中。

老妪继续道：“但是四大家族怎么会愿意返还这个让他们登上权力巅峰的宝贝呢？所以，一场星际大战在所难免，虽然在冰与火的技术加持下，我们最终获得了胜利，并因此一跃成为了星际捕食者联盟的盟员，但我们也与‘丼’星人之间永久地结下了梁子，而且地球也已无多净土，我们这一大帮子和四大家族说不上话的普通人，不在他们裙带范围内的平凡之辈，还有所有老弱病残，就都被他们赶到了这片荒凉的‘乌合之众’中，其他生活在地表的、天上的、海底的、地下的四大家族族员则自诩为‘新纪元人类’。”

3

裔榕好不容易跟着老妪爬到了山石阶梯的尽头，他直起身来，发现山石阶梯的尽头内是一处洞穴，洞穴外被一块巨大的岩石挡住，从岩石和洞穴的缝隙之间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

“对四大家族的报应不仅仅是‘丼’星人的反击，还是‘本真热’的诅咒。”老妇跟在裔榕的身后说：“‘丼’星人被击退后，新纪元人类内部兴起‘本真热’，他们想要做地表最强生物，便在自己的人类基因中融入了动物基因，有的融入了飞鸟的基因，获得了灵动的翅膀，有的融入了雄狮的基因，获得了雄伟的鬃毛，有的融入了猎豹或貂的基因，获得了锐利的爪、优雅的豹纹或貂皮，有的融入了猪的基因，获得了漂亮的粉色皮肤，有的融入了萤火虫的基因，获得了在暗夜中的荧光簇簇，有的则融入了植物的基因，获得了与植物交流的能力。”

裔榕向岩石和洞穴的缝隙里望去，只见其中是一片开阔的空间，火光炙热，碎布条间，男男女女拥在一起，衣不蔽体，前后滑动，上下星移。

老妪顺着裔榕的视线向内张望，说：“他们在做着一件伟大的事，一件许多新纪元人类做不到的事。”

裔榕不解，问：“他们在做什么啊？”

老夫人却自顾自来到了山石阶梯的边缘，叹道：“可惜的是，新纪元人类并没有掌握周全的基因技术，他们自然繁衍的后代，都因为祖辈体内糅合的动物基因，不是畸形，就是弱智，但因为‘本真热’，他们崇尚自然，崇尚自己身而为人的力量，因而拒绝人工繁衍技术，到头来，他们再也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老妪嗤笑道：“他们崇尚人是最强的动物，但却不能像动物一样自然繁衍，所以他们才会嫉妒我们，声称我们是底层资产，是可供他们任意掠夺的物！”老妪的声音逐渐沙哑：“所以他们才会为了巩固自己，抢走我们当中最聪明、最漂亮的孩子，而我们存在的唯一价值，不过是为了帮他们‘传宗接代’，帮他们重新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至优基因库。”

老妇的话音刚落，新纪元人类战机的轰鸣划破天际，裔榕抬头望向声音源，只见天空中降落下无数伞包，就像是倒流的孔明灯。

庭院里的男女老少纷纷出现，对着那些从天而降的伞包——那装着有限的食物和物资的补给，不由分说地你争我夺起来。

老妪评价道：“如果说你在人类动物园里见识到的是衣食无忧，乖顺而被驯服的人，那么你在这里看到的就是在野外，吃了上顿没下顿，没接受过教育，且未经开化的野蛮人。”

从山石阶梯尽头向下俯视，只见人群似蚁群一般，一浪一浪相互撞击，黑白交汇之至，场面一度失控，鲜血横流。

裔榕没能看下去，将视线移向了别处，却找不到任何一丝美好可以安放他的目光，最后只好将视线落回到了身边老奶奶的身上，仔细打量了起来。

看得出，老奶奶年轻时一定很美丽，现在她的双眼都十分瑰丽，眉宇开朗，皮肤光滑细腻，面容周正。

老妪此前正看着地下的纷争出神，此刻，她对上了裔榕的视线，反问道：“不过，他们新纪元人类的你争我夺，和我们眼前的这些又有何两样？即使资源无限了又怎样，还不是为了权力和土地而无休止地尔虞我诈？”

“老奶奶，您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裔榕问。

“你是从人类动物园，也就是从学堂里出来的吧？”老夫人慈祥地问。

“我不知道人类动物园是什么，但我是从学堂里‘毕业’的。”裔榕小声答应着，他想起自己之所以掉落到了这里，就是为了像在学堂里那样去演出，清亮的眸子里又平添了几丝愁绪的烟雨。

“我想你也是，只有学堂里的底层资产，才会既生得如此风华绝代，又懂得时时刻刻都用谦辞，浑身都是文人的风骨，小心谨慎而不失礼貌。”老妪长叹一口气：“我曾经也是，只不过我‘毕业’了。”

“您说什么？”裔榕的眼睛张大了一些，他的瞳仁原本就大，这会儿瞪起来，更是漂亮地骇人。

“‘毕业’的含义有很多，可能是长期被过度使用而死，可能是助长剂与治愈膏药长期共同使用导致的突然衰老的反噬，可能是被哪个达官贵人看中买了去，也可能是被人在夜访中不幸欺辱致死。”老妪推测道：“我经历地太多了，好在看中我的人并不薄情，在我突然衰老后，没有将我径直丢弃在这片垃圾地，而是让我帮他们运营这里‘传宗接代’的生意，所以这里的人见了我才会害怕。”老妪拨弄着裔榕的头发，裔榕眼神游移，却不敢躲避。

老妇慈爱地说：“你看看你，浑身上下都是多么美好的基因啊，我想这次他们丢了你，一定有原因的，一定还会把你要回去的。”

不出老妪所料，伴随新纪元人类的战机和补给而来的，是两个荷枪实弹的黑金机器人士兵，他们从天而降，稳稳落地，并向山石阶梯攀爬而来，他们的身后连着钢筋绳索，直通盘旋于半空的金翼战机。

“快回去吧，记住我对你说的历史，让冰与火的技术回到正确的人手里，如果失败了也没关系，只要你回到这里，只要我还活着，就护你一片天地。”老妪将裔榕推向了那两个黑金机器人士兵。

裔榕一时恍惚，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选择的余地。自己又是谁呢？是底层资产还是最强武器？还是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也会衰老的平凡之辈？

不过，那两个机器人士兵已迅速接近了裔榕，并不由分说地架起了裔榕的胳膊，同时，连在机器人士兵身后的钢筋绳索猛地回收，裔榕便被机器人士兵带回了战机。

人心为所欲为，又难以捉摸，时而迷失，时而明朗，动，是为虚幻的利，静，是为虚幻的惧，但一切都由机械操控的战机却有着明确的目的地——格尔勒家族的燕京堡垒，那里等待着裔榕的又是怎样可悲的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