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天城寰宇殿
“大军归国已然月余,封赏之事不可再拖延了,军部早就将名单递交,内库为何至今还不调拨钱款?”云斑这一声质问回荡在大殿上。
“巫医大人息怒,我早就说过了,内库没钱了。打了这么些年仗,粮草、装备处处是钱,尊上大婚又办的那么铺张,光是尚夫人的衣裙就费了好几座城一年的税收。现在要我拿钱,那不是为难人嘛。”台下,燕山君说罢这话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气氛十分的凝重,品阶不够的小官们都屏息凝神,希望大人们的怒火不要烧到自己身上。魔族举国皆知,燕山君有犯上不臣之心,若不是当今魔尊实在是勇武无双,只怕他早就得偿所愿了。燕山心中斗武自己绝无胜算,便又做了旁的打算——不如,改写游戏规则。他这些年在魔族境内大肆煽动舆论,提出要废除决斗继承制,改血统继承制,选择拥有最高贵的血统的家族做这个国家的主人。而他,当然就给自己造了个尊贵无双的身份——他号称自己是传说中魔族之祖莽原的嫡系血脉,体内留着黄金之血。这是不是事实,无人得知,但燕山的野心,路人皆知。魔族朝堂中有许多人都倒向燕山君——主要经历了太多的动荡,好不容易有个长久的主君,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好战之徒,魔族虽尚武,但也受不了年年岁岁这样过日子。有趣的是,幽冥向来不把这放在眼里,他心思最是澄明简单,对除了打架之外的一切事,概不关心。而他在比武和军事上创造的奇迹引得民间有一大批青年人对他崇拜不已,这是他的尊主之位长久以来无忧的重要原因。不过,自他迎娶银雪以来,燕山君有意在民间夸大他对美人的宠爱,誓要将他描述成沉迷美色的昏聩之君。银雪是仙族公主,身份特殊,加上燕山可以渲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言论,魔尊在魔族人心中的光辉形象隐隐的开始有些动摇……
云斑:“你竟敢在尊上面前称我。”
燕山君:“哎呀,老夫也是六百多岁的人了,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一时忘记了,想来魔尊大人气量大,是可以体谅我这个老人家的。”
云斑:“你的意思是,魔尊若是降罪于你,就是小气咯?”
燕山君:“欸,这满大殿的臣公都在,我可没有这样说过,诸公说是也不是?”
赤焰军主将林魄:“哼,你这老狐狸,问你要钱你说没有,问你要句实话也是没有。”
主刑典正:“云将军慎言!大殿之上,岂容你如此污蔑国之栋梁。”
林魄:“国之栋梁,他算哪门子国之栋梁?!魔族有今日之地位,还不是全靠尊上带着我们赤焰军打下,我们赤焰军打仗用的是以战养战的法子,除了打精灵族时内库出过军饷,之后我们何时跟燕山讨过一分钱!”
典正:“尊上大婚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这坊间都传遍了,君王倾尽全国之力就为了博公主一笑。”
林魄:“你的意思是这天下最尊贵之人结个婚摆个喜酒都得跟乡巴佬似得抠抠搜搜的?”
典正:“那也不必如此奢靡!”
正当殿上诸人争执之时,魔尊突然开口了。
幽冥:“建座歌舞坊的钱还有吗?”
———————————————————————————————————————————
又一月。离天城内,一座美轮美奂的大厦平地而起。此楼名曰“妃雪阁”,是魔尊为讨尚夫人欢心而建,尚夫人喜欢舞蹈,魔尊便建了这座楼,尽揽天下善舞之人于楼中,供夫人赏玩。据说,夫人瞧了其中一支舞后,觉得如此曼妙的舞姿不应只有她一人得见。因此便有了今晚这场盛大的表演。
妃雪阁内。
一小厮盯着梁上的装饰发出赞叹:“我的妈啊,这楼净是用琥珀和金箔装点的。”
管家拍了他的头:“哼,就你这没见过世面的。今夜这表演,来的人非富即贵,他们的入场费加在一起都够再建一栋这样的楼了。”
小厮:“这一张请柬得值多少钱啊,一个舞姬竟有那么大的排场?”
管家:“说你没见识,就是没见识,这是能用钱来算的事儿吗。普天之下,谁不传颂咱魔尊大人与尚夫人的美事,纵是能远远见上这二人一面,也够吹几年的了。这帮达官贵人不愁吃喝,一日日的不就图个脸上光鲜,能彰显自己身份与众不同嘛。”
小厮:“尚夫人今日会来?!我听说,这尚夫人可是绝世大美人。”
管家:“收起你的哈喇子,被人知道你敢惦记尊上的女人,十个头你也不够砍。”
突然,楼中嘈杂之声全停,包厢前的帘幕被拉开了。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楼中的舞台上。舞台是由一大块冰雕成——魔族处极热之地,遍地沙漠,某些地区甚至有岩浆在地面流淌,在这样的地方,竟出现那么一大块冰,楼内的珠宝顿时都失去了颜色,原本有许多人是来见魔尊与尚夫人的,此刻他们也忘了自己的初衷,只盯着着中间透明的舞台。楼的中间是人造的池子,这冰台就立于水池中央。
琴声起,一声,两声、三声,场内人突然感到一阵清凉。
瑟起,钟鼓起,冰做的一株株荷花与一片片荷叶竟然从池子里长了出来。观众们眼睛都看直了,饶是来者皆上流,也不曾有人见过这般奇幻的景象。
忽然音乐骤歇,一条丝带从天而降,倏而,萧声独起,一曼丽女子,纤纤玉手挽着丝带,缓缓而下。她身着蓝色轻纱长裙,一条丝绸飘带环在腰间。赤足,脚脖子上是五色羽毛的环饰,头上戴着宝石镶嵌的冠子,一头银发绝世无双。
女子落地后,对着楼顶上,遥遥的行了个礼,定住。
人们循着女子敬礼的方向看去,魔尊与一掩面女子端坐于楼的最顶处。
“啊,那是魔尊与尚夫人!”有人惊呼。
正当人们震惊之时,音乐又渐起,舞姬缓缓动了起来,腰肢细软,身形柔美。突然,她一使劲,环在身上的丝带飘了起来。旋转、翻身、跳跃,丝带飞舞空中,成行云流水之态……
一曲终,女子将丝带向天一抛随即收回,单手一挥,池中花叶瞬间化为冰晶四散。
全场鸦雀无声,众人仍沉浸在刚刚的表演中,眼光紧随着台上的人,静待她的下一个动作。
突然,一阵不和谐的鼓掌声,响了起来。人们纷纷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是燕山君。
燕山君从容的拿起自己斟了酒的杯子开始摇晃:“姑娘这一舞可以说是倾国倾城,不知道姑娘芳名为何,芳龄又是多少。”
舞女:“姓名不过是一个代号,大人若要称呼,唤我赵姬便可。”
燕山:“赵姬?招妓?这名字实在不雅。不如我赐你一上上佳名如何?”
舞女:“荣幸之极。”
燕山:“听闻尊上的尚夫人银雪是绝世美人,姑娘你如此天人之姿,想来不会辱没了她,就叫如雪怎么样?”说着,望了望魔尊的方向。魔尊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手指敲打着椅子把,一言不发。
舞女鞠了一躬:“不敢冲了尚夫人的名讳。”
燕山:“欸,无妨,我说你当得起这个名字,你就当得起。”
舞女仍弯着腰。
燕山:“如雪姑娘今夜可有要事。”
如雪起身,算是认了这个名字。
如雪:“舞已毕,今夜最要紧的事已经尽了。”
燕山:“那,不知我又没有荣幸邀请如雪姑娘到寒舍一叙。”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尚夫人如此看重这个舞女,燕山却将她作玩物对待,这不是打魔尊大人的脸嘛?
如雪:“楼里有规矩,若要邀请楼内的姑娘外出表演,须得提前三日下定预约。”
燕山:“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好歹老夫把着内库,连这妃雪阁都是老夫出钱建的,楼里的妈妈总该给我点面子才是。”
如雪:“妃雪阁只谈风月,不论大人何种身份。在这,不分品阶高低。”
燕山:“噢?这是谁定的规矩?”
魔尊:“是我!”
魔尊从楼上飞身而下,来到如雪身前正对着燕山。
燕山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既是魔尊大人定下的规矩,那我从了便是。我手上这夜光杯价值连城,我就将它留作如雪姑娘的定礼。三日后,请姑娘务必赏脸上门!”
说罢,他撂下酒杯就走。台上,魔尊面色阴沉。
台下其余人窃窃私语:
“这燕山君好大的胆子,连魔尊都不放在眼里。”
“燕山君把持内库,富甲一方,连这楼都还是他调拨钱款才得以建成,自然说话硬气。”
“你叹什么气……不是燕山大人也轮不着你啊。”
……
————————————————————————————————————————————
三日后,离天城下起连绵细雨,这对于魔族人可以说是千百年都罕见的事,人们纷纷上街去感受这天赐的恩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顶小轿子,轿中人掀起帘子,一只纤手伸了出来。
“下雨了?”
侍女:“是的,姑娘。”
“回阁里,告诉他们,接我的时候记得带伞。”
侍女:“是。”
护送的侍卫不由心中生奇——这离天城千百年才下一次雨,寻常人家谁会备着伞这种家什?这妃雪阁的姑娘还真是不好伺候。
没错,轿中女子,正是三天前一舞倾城的如雪。
轿子就这样进到了燕山君的府邸,如雪来到燕山君面前。今日的如雪与那日不同,她着一大红色丝绸袍子,袍子外绣着数只展翅回首的仙鹤,银发被挽在金色的流苏凤凰冠下,显得贵气十足。
燕山君:“穿蓝色显得冰清玉洁,穿红色则更多几分妖冶。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我看呐,是人美穿什么都美。不过嘛,要是不穿就更美了。”
如雪微微一笑
……
雨竟慢慢大了起来,变成了泼天的暴雨。
雨水中,一个又一个的人在银雪身边倒下,血水浸染了整个府邸。
如雪就是银雪,能从水中生出冰荷花,这只有银雪能做到,她能用法术凝水成冰。而这下雨天,实在是适合她杀人的日子,她所过之处,雨点全部化为冰针,刺入侍卫体中。
忽然,她眼前冲出一对男女,男人怀抱着娇弱的女子,他看向银雪及她身旁的尸体,眼神甚是防备,但却没有动手。雨下的那么大,银雪身上却滴雨不沾,水一近她的身就气化了。
银雪:“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男子转身就跑,却被银雪冻住。
男子:“要杀便杀,终归我和她死在了一处。”
银雪一言不发的离开了,男子解冻。
燕山君府邸外,魔尊幽冥攥着油纸伞等在门前,门边的护卫皆被击杀。大门被真气冲开,银雪缓步而出,她拿过幽冥手中的伞,撑开,交到他手上。
幽冥:“为什么要我撑伞?”
幽冥这话的意思其实是,两人有真气护体都不会被淋湿,不需要伞。
银雪握住他撑伞的手,靠的离他更近了一些。
银雪:“我一直很想跟心爱之人同撑一把伞,雨中漫步。”
是日,燕山君全府上下一百余口人一日之间被人屠杀殆尽。
——————————————————————————————————————————-——要明白这件事,还得回到银雪出宫去歌舞坊那一日。银雪酒醉吻上了幽冥,之后便倒在了他的怀里,嘴里喃喃的念着:“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然后睡着了。
这句话可难倒了魔尊。幽冥苦思冥想了好几日,最终还是决定向云斑求救。
云斑:“啧啧啧,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说小冥儿,你这尚夫人,该不会心里有人吧。”
幽冥:“什么意思?”
云斑:“这姑娘心里若是有别人,那就麻烦了,意思就是她随时可能要跑。”
幽冥:“那怎么办?”
云斑:“得把她的心要过来,她的心在你这儿,就不会跑了。”
幽冥:“怎么做?”
云斑:“投其所好,她觉得你太无趣了,你就得弄点她喜欢的东西哄她开心。”
最终,幽冥找人调查了银雪带回来的那壶酒,发现是花萼楼从仙国弄过来的秋月白。看来她喜欢歌舞坊,魔尊得出了这个结论。
于是便有了朝堂之上问燕山君要钱建歌舞坊的事。
云斑当时可被气的够呛——所有人都在认真宫斗,就你一个人在谈恋爱!
下朝后,云斑追着幽冥一路到了修罗殿,边走边痛陈此事厉害,希望魔尊收回成命。
正当他们走到殿门口,发现银雪就坐在殿里。
银雪本想来解释那日强吻之事,见着有外人在,也不好再提,看二人神色不对,自然就问上了那么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后来,便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
第二日,燕山君一死,朝堂之上乱成了一锅粥。
主管刑法的典正:“燕山君满门被灭,死状极为惨烈。请尊上下旨,捉拿真凶!”
“不必找了,人是我杀的。”银雪悠悠地走进殿里。
云斑:“见过尚夫人。”
现场骚动了起来,不仅是因为这位声名显著的尚夫人出现在了朝堂上,更是因为有人认出了她就是当日妃雪阁里的舞女赵姬!
典正:“敢问尚夫人为何杀人。”
银雪:“燕山君欲轻薄于我,这个理由,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