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看到面前的陆墨之,气度不凡,虽不及她那长孙,却也算是出类拔萃,含笑说道:“程大人请坐。”
茶香袅袅,陆墨之坐下饮了一杯热茶。
他倒是耐心。如今的陆墨之已非昔日的温润儒雅的程二爷,这双只执笔的手,也沾了不少的鲜血了。比如说先前首辅大人身边的陆诤陆大人。他知道江老太太找他有事情,自然是不着急的。
等了一会儿,他并未提问,果真将那江老太太按捺不住,主动和他说起。
与他所想的无二。
是江三爷的事情。
他笑了笑,抬手替江老太太倒了一杯茶,音色温润道:“江大人官居一品,程某倒是好奇,江老夫人为何要找在下这区区小官,而不去找江大人。”
他哪里是区区小官?
他是萧尚书身边的红人,如今吏部的侍郎,掌管官员考核调动之事。
她不想提首辅大人,原以为长孙有出息,总会帮着自家人的,结果和先前又有什么两样。可她知道,他到底是她的孙儿,若不是因为陆墨之,肯定是会答应的,毕竟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就是因为陆墨之在吏部,他知道若是他插手了自己三叔的事情,肯定会被陆墨之抓住把柄,甚至将事情闹大的。
他们两人,一个是沈氏的前夫,一个是她如今的夫君。肯定是水火不容的。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沈氏。
可如今沈氏生了长子,又有了身孕,根本就不会如她先前所料的失宠。
江老太太望着陆墨之,此人也是一表人才,要不然当初那沈氏也不会一心想嫁给他。而沈氏和他和离的事情,她也多多少少查到了一些。男人嘛,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江老太太说:“老婆子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是明白人,此番来找程大人,也不会让程大人白忙活的……”
陆墨之轻轻“哦”了一声,带着疑惑的语气,然后说道:“程某倒是想不出来,江老夫人能给程某什么好处。或者”他看着老太太,“江老夫人凭什么认为,您给得好处,我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欣然接受?”
“自然是你想要的东西。”
老太太笑了笑,然后一字一句缓缓的说,“作为回报,我可以将沈氏送给你。”
近日皇城多有传闻,是关于首辅大人和四公主的。一个年轻美貌的皇家寡妇,和位高权重的天子近臣,总是免不了一些传闻的。稍微有点事情,传来传去,便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之前也是有的,不过首辅大人的身份摆在那儿,没人敢得罪首辅大人,都是私下小声议论的。
特别是首辅大人迟迟不娶妻的那会儿。
娶妻生子之后,这些传闻自然渐渐少了起来。不知道近段日子怎么回事,流言越来越多。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碧桃给她端了燕窝来。贺倾城吃了一些,侧过头见碧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将碗搁到一旁,问她:“怎么了?有什么话想说吗?”
自然是有话要说的,不过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罢了。
碧桃小心翼翼的说:“外面的那些话,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贺倾城哪里不知道碧桃的脾气?这会儿虽是安慰她的,可语气却不似平日那样慢慢的坚定。她自己都不放心呢,还来安慰她了。
贺倾城觉得她的表情有趣,配合的点点头:“嗯,我知道了。”这个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忽然动了动。
已经八个月了,大概明年开春就能出生了。贺倾城捧着肚子,觉得她和首辅大人相处了这么久了,哪里会不相信他,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罢了。
首辅大人回来的时候,他一身绯色仙鹤文的官袍,气度不凡,眉宇间是一贯的沉稳内敛。
坐下之后,她将茶盏递了过去,看着他略微疲惫的样子,没有提四公主的事情。等晚上沐浴罢,他将她搂到怀里。
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习惯了侧着睡,她靠在他的怀里,听他说道:“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问他什么?
贺倾城想了想,看着身侧丈夫的眼睛,才想起了四公主的事情。她笑笑说:“都是一些流言罢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段日子你要当心一些。”
她这样的大度和贤惠,他心里的感觉却很奇怪,谈不上很开心。首辅大人闭了闭眼睛,低低嗯了一声,想到了什么,和她说:“你明日要去荣国公府?可要我陪你一起去?”
前几日传来消息,沈老太太生了病,她便想过去探望祖母。
贺倾城说不用:“你不用每回都陪我去。”然后动了动身子,在他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你去了,我二叔他们肯定又要来了。你知道祖母不太喜欢二叔他们的。”
明日也不是他的休沐日,总不好要他专程告了假陪她回去,没有这样的道理。若是去了,估计祖母都会说她。
习惯了她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却也明白,她总是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要相处的人的。
首辅大人便说:“好,那我让徐砚陪你去。”
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平日出门,她的护卫已经够多了。况且她有点不放心他,觉得徐砚跟在他的身边,保护他比较好。
首辅大人却是不许的。
有些事情听她的,有些却是无论如何都要按照他的意思。贺倾城无奈,只好随他去了。
次日贺倾城带着犬宝和徐煜儿一起去看祖母。沈老太太已经不复往昔硬朗,特别是在寒冬腊月,年纪大的人,就显得格外的苍老了。
看到孙女和小曾孙,老太太脸上的笑容便多了一些。
又对着贺倾城说:“徐煜儿被你带得很好。”
徐煜儿已经快九岁了,跟着徐善一块儿念书,有时候徐善还要请教他学问呢。终究是沈家文武双全的二公子沈遇的独子,自然是聪慧伶俐的。
他身上穿了一件贺倾城亲手做的棉袍。贺倾城知道他的性子敏感,就要对他好一点,有时候她给犬宝和腹中的孩子做衣裳,也都会给他做一身的。
其实他非常的懂事,她对他好,他也就敬着她,对犬宝这个小表弟更是没得说了,一直都非常护着他的。
傍晚的雪就大了。祖母要她留在府上住一晚。
大雪如絮,随从看到国公爷出来,将斗篷给他披上,说:“国公爷,夫人身边的护卫传来消息,说今日要在荣国公府住一晚,明日再回府。”139139xs
雪花纷纷飘散,落在他的肩头,有种萧条肃静的感觉。首辅大人点头:“知道了。”
正欲出宫,看到不远处有人过来了。
随从小声的说:“国公爷,是萧尚书。”
萧尚书缓步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清雅的男子,便是陆墨之。
程家一支出自武安侯府,当初也唯有长子陆墨之堂哥有些作为,却没想到,这位书生气质般的程家二爷,比他大哥更有出息。
萧尚书打了招呼,说:“江大人可是要回府?”
然后笑了笑,抬眼望着这茫茫天地间,缓缓道,“雪天路滑,江大人可是要小心一些。”
首辅大人淡然道:“有劳萧尚书关心。”
萧尚书看着那他上了马车,渐行渐远,才下意识眯了眯眼,然后看了一眼陆墨之。
陆墨之倒是面无表情,唯有衣袍子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马车到荣国公府外面的时候已近亥时。管家领着首辅大人进去,因天色已晚,便直接去了贺倾城歇息的地方。她出嫁前的闺阁。
丫鬟和碧桃在外面守夜,外面的魏嬷嬷见国公爷来,轻轻唤了几声,不见这两小丫鬟答应,便暗下犯疑。首辅大人身形高大,直接推门而入,就看到丫鬟和碧桃趴在黑漆彭牙四方桌。
魏嬷嬷赶紧过去将她们叫醒。
首辅大人阔步朝着卧房进去,穿过珠帘,到了榻边。
撩起罗帐,看到上头躺着的穿着开裆裤的儿子,却不见妻子。霎时捏着罗帐的手倏然收紧,青筋毕露。
沈迳过来的时候,魏嬷嬷正抱着犬宝。小家伙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副没有精神的模样,大夫把完脉便说:“小公子乃吸食了迷药才会精神不济,好在发现及时。”
这样小的年纪,怎么会吸食了迷药?
沈迳的心咯噔一声,看向首辅大人:“倾城呢?她在哪里?她有没有事?”
丫鬟和碧桃是大人,虽然也吸食了迷药,可这会儿已经清醒过来了。碧桃便哭哭啼啼的说:“夫人她……她不见了。”
虽说现在荣国公府不如往昔繁盛,却也是皇城的大户人家,又是世代培养武将的,守卫肯定比寻常人家要森严一些的。这样的情况下,居然有人能潜入后宅,不知不觉将女眷掳走。
一想到妹妹是怀着身孕的,稍有差池……沈迳赶紧派人去找。
然后对首辅大人说:“是我的不是,没有保护好倾城。”他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妹妹,而最看不惯的便是首辅大人,很少给首辅大人好脸色看的,这回是第一次在首辅大人面前这样说话。
首辅大人眉头紧皱,这个时候他的心很乱,却必须镇定下来。
已经派人去找了,能找到自然是最好的。
可若是找不到……
首辅大人也没有功夫再安慰沈迳。只说了一句:“先去找人。”
沈迳听了下意识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赶紧随护卫一起出去找人。首辅大人站在卧房之中,想着今天早晨还躺在自己怀里的人,忽然就不见了。那种感觉,他不敢细想。
首辅阁府和荣国公府的人都出去寻人了。
一直到了次日中午。
魏嬷嬷哄着小公子吃了一碗小米粥,将空碗端出去的时候,才走到了国公爷的身边:“夫人福大命大,肯定会找到的。国公爷您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先吃点东西吧。”
可心里却是担心的要命,夫人不是寻常女眷,是怀了身子的,一旦出了什么闪失。
首辅大人开口道:“我知道了。”然后问了一句,“临哥儿睡了吗?”
以前国公爷总是不太喜欢小公子的。魏嬷嬷看着活泼可爱的小公子变成这样,也是十分心疼,回答说:“回国公爷,刚醒来喝了一点粥便又睡了,情况比昨晚要好多了。”
徐砚进来禀告。
人还没有找到。
大雪茫茫,先前还有马车的痕迹,可他们只找到了一辆丢弃的马车,再要往前找的时候,四周都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根本寻不到什么任何的蛛丝马迹。
而且马车昨夜就出了皇城,找起来比大海捞针好不到哪里去。
首辅大人闭了闭眼睛,又仔细想了想。
……
年纪越大就越怕冷。朝阳宫的暖阁里,地龙烧得热乎乎的,边上还放了一个取暖的火炉,烧得是上好的银骨炭。
银骨炭出自西山窰,其炭白霜,无烟。选其尤佳者贮盆令满,复以灰糁其隙处,上用铜丝罩爇之,足支一昼夜。入此室处,温暖如春。
二房三房的女眷都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屋里暖和了,都将厚厚的斗篷狐裘脱下,然后坐在杌子上。
有人就说起沈氏的事情。
二房儿媳妇葛氏抱着启哥儿。她一向是安安静静,最少说话的,这会儿听到这件事情,忍不住担心的说:“人还没有找到吗?不知说是去了荣国公府,怎么会出这种事情?”
江老太太近日有些风寒,咳嗽了几声。张嬷嬷轻轻拍着老太太的背,低声安慰说:“老夫人不要担心,国公夫人肯定会找到的。”
老太太眉头紧蹙的说:“希望如此。”
在座的女眷也都知道,若是能这么容易找到,哪里会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呢?而且掳走沈氏的人也是神通广大,居然能在荣国公府将人带走,神不知鬼不觉的,若非发现及时,恐怕要道今早才会知道。
而且现在这寒冬腊月的,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别说是被人掳走了,就算是要出门都得小心翼翼的,非常容易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