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尘挪动脚步,一种强烈的渴望驱使他向紫桥走去。
回到风云寨,往日的生活将继续。
继续打柴,继续被洪管事指使,继续被压榨,而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也许可以跟张牧叔学习刀枪棍棒。
过个两年,跟山寨里的那些“好汉”下山去“杀富济贫”,抵抗官军,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看上去挺痛快的,可是就算自己侥幸不死,万一有个伤残,或者年老体衰,也不过是回到打柴队,继续苟延残喘。
更何况,一路逃荒而来,张尘所见所闻,对那些“好汉爷”的行径并不陌生。
在他看来,那也不过是恃强凌弱,欺软怕硬罢了。
张尘小小年纪,以前只想着活下去,根本不会去想这样的生活到底值不值得。
在活下去的巨大压力下,其他一切都只能往后排。
但是,现在眼前有一个新的去处,那里或许有完全不一样的活路在等待着他。
这是他以前从没想过,也没有机会去想的。
几乎就是一种本能,促使他向紫桥走去。至于自己能不能走上那座桥,他并未细想。
毕竟那座桥看上去只是云气所化,并非实物。
之前过去的那些人,他们能够如履平地,而他张尘就一定能吗?
再说,就算过了桥,进了那道“灵门”,门后面等着他的又是什么呢?
张尘对此一无所知。
但是现在,他就想过桥,就想跟刚才那些人一样,走进那道门。
想通这些,他停下脚步,转身回头又去地上捡起那把掉落的柴刀,将它稳稳地别在身后的布带上。
这才迈开大步向紫桥走去。
小心地走到断崖边,张尘俯下身子,跪坐在地上,先用右手去摸了摸紫桥表面。
想象中的实物触感并没有出现,右手整个嵌入了“桥面”当中。划动手掌,“桥面”也随之被拨动,云气翻滚,毫无凝实稳固之感。
张尘愣住了。
这可怎么办!
难道这桥还挑人吗?有的人能过,有的人却不能过。
这,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张尘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很气愤,觉得一个天大的机会就要从自己的脚下溜走。
对了,用脚试试。
张尘站起来,慢慢挪向断崖边,两眼落在桥面上,努力不朝桥下看。
张开双臂,小心地伸出右脚,一个破烂的布鞋鞋底在云气上方悬停,随后慢慢地踏下来。
云气迅速地包裹住鞋底,似乎迟疑了一下,又漫过鞋面,最后堪堪将它托在半空中。
有戏!
张尘内心一阵激动,左脚一个趔趄,差点就没站稳。
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脸上闪过一丝厉色,“要死卵朝天,不死变神仙!”
“小爷我拼了!”左脚腾空,随后也踩到了紫桥之上。
缓缓地睁开眼,张尘脸上浮现出狂喜的表情,继而双眼睁得溜圆,内心一通狂喊。
“成了!……”
事不宜迟,张尘举步就在这桥上向前走去。
张尘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一堆棉花上,虽然迈步有点困难,倒也能一步一滑地前进。
走出丈余远后,似乎已经能够适应这种感觉了,张尘于是加快了脚步,快速地向“灵门”移动。
十几息之后,他终于来到那道“灵门”前。
两条巨大的游“鱼”,头尾相接,看上去岿然不动,实际云气在其中鼓荡不已,给人感觉又无时无刻不在变化。
离得远还感觉不出来,站到这道门跟前,张尘感到一股暴虐的气息将自己整个包裹住。
原本激动、狂喜的心情,此刻更加地激动,更加地狂喜。张尘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暴虐之中,又蕴含着一股平和之气。站在门前,张尘深深地做了几个呼吸,双手下压,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很奇怪,当他做了这些的时候,就像是被一种莫名的存在安抚了一样,内心很快就平静下来。
片刻之间,张尘感觉自己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作他想,他举步迈进门中。右脚,右腿,继而是整个身躯。
就在张尘即将消失在门中时,那把柴刀就像被一个无形的手摘了出来。柴刀自动离体,向悬崖下直直地掉落。
而张尘,此时已经完全没入门中。
几息过后,紫桥上,云气一阵翻腾,缓缓地分解,自崖边向“灵门”方向沿着桥面渐次消散。
尽头的最后一缕云气消散于无形时,那道“灵门”之中,游“鱼”又开始游动起来。
整座“门”中,云气激荡,翻滚,黑白化灰,灰又变紫,最后紫气慢慢向四周扩散,变薄,直至消弭于无形。
一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风云寨后厨骚动了一阵。过了小半天,就有几个人上到这片断崖处,看到地上的柴担,又走到崖边张望了几眼。
有人还扯着嗓子四处吼了几声,然而只有山谷给了回应。
人们摇摇头,背着柴担,下山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山中日出日落,树叶绿了又黄,落了又长。
山下的人们继续着往日的生活。这个世界上,好像再也没有了张尘的痕迹。
那座断崖的崖底,一把柴刀锈迹斑斑,木制刀柄已然完全朽坏了。
……
黑暗!
一片漆黑,是那种睁大双眼也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漆黑,无边无际。
压迫!
头疼欲裂,张尘攥紧拳头,想要大声喊出来,可是全身调动不起一丝力气。
窒息!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抛在岸上的鱼,嘴巴不停地开合,却呼吸不到哪怕一丝空气。
全身绵软!
就像是在风云寨的头一个月,每天累死累活,回到寨子里,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而眼下这种感觉,比当时甚至还要痛苦数倍。
实际上,很快,他的头脑中就已经没有了任何念头。
就这样,像一颗尘土在狂风中起落,飘荡,没有感觉,没有方向。
就在张尘快要失去最后的意识时,一个光亮从遥远的地方突兀地跳出来。
就像蓄水池里的水找到了出口,张尘不由自主地被甩了过去。
亮点逐渐变大,光亮越来越盛。
“扑通……”
青石板地面上,张尘像一只沙包一样,脸朝下被扔了下来。
“咦,还有一个。”
有一个声音响起,随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怎么这么晚还有一个?”另一个声音不耐地说,“灵门不是已经关闭了吗?”
“看来是最后一个,他昏过去了,不如先把他带到望月楼吧。”之前那个声音说。
张尘感觉自己被架了起来,双脚拖在地上向前移动。
他想站起来,可是脚下根本没有一丝力气。
他想睁开眼,可是眼皮子就像自己的双脚那么重,抖动了半天也没能睁开。
就这么“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最初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师弟稍待,我看此人身上带着有水,我们不妨先给他喝一点。”
“也好!”另一个声音说。
有一只手从自己的腰上摘下水囊,随后张尘感到唇上湿润了起来。
鱼儿回到水里的感觉,他连忙把嘴巴张大,就着那个湿润的来源大口地饮将起来。
刚喝了一口,湿润来源突然撤离了自己嘴边,那个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位道兄,你刚醒,慢点喝。”
断断续续的思绪渐渐连贯起来,张尘躺在地上,发出一声呻吟。眼皮抖动,慢慢地睁开了一条缝。
光线一股脑地射进眼帘,张尘的瞳孔不由得收缩了一下。
继而,一个模糊的面庞逐渐清晰起来,张尘能看到那张脸上关切的表情。
眼珠滚了一下,张尘回想起刚才经历的种种,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走了一遍传说中的黄泉路,而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阴曹地府?
“我,这是在哪儿?”他无比虚弱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