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月光下,少女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翩翩起舞。
道道光芒像彩带一样围绕着她的脚步,欢快地向前飘拂。张尘隔得远远地盘坐在地,看着面前那个欢快的青色背影,目中满含复杂神色。
半晌,他微叹一口气,闭目收心,渐入定中。
月至中天,张尘忽然眉心一跳,随即出定。他却仍然闭着双目,不愿睁开。
“装样!”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就在他面前。
张尘眼皮一抖,不情愿地睁开,见闻人红缨绷着脸盯住自己。他嘻嘻一笑,以此化开尴尬。
“哼!”闻人红缨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冷声道,“你就打算如此这般混下去了?”
张尘闻言微微收敛,只嘴角保留着几分尬笑,也不接话。
“门中现下想必危殆至极!你我作为门人,如何能够在此安坐?”闻人红缨疾言厉色地训斥道,哪里还是方才那个翩然起舞的小女孩?
“这却冤枉了,师叔!”张尘把嘴一撇,不打算再委曲求全了。
他干脆自地上站起,振声道,“此地禁制森严,又是龙廷控制之处,虽说最危险之处乃最安全,我等若无十分把握,又岂敢鲁莽行事?”
说着,他干脆从袖中掏出一面令牌,抬手向闻人红缨面前一晃,道,“那广祯临行一击,恨不得要了我等性命。幸得此牌维系通道稳固,但也因此受创,灵性大失。若此牌完好,师侄还可斗胆一试。现下,也只能从长计议了!”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闻人红缨美目圆睁,小身子迎着张尘向前一挺,兀自气势汹汹地道,“这番话,你都说了三年了!我看你就是想在此苟活罢了!”
张尘顾自重新将那一面令牌纳入袖中,一番话出口,他也不再有何辩解之处。朝着闻人红缨略一拱手,他便转身离去。
“你当我不知吗?你一介平民出身,在山门中亦无正式师承,仅一年之后即以外门弟子身份驻外。哼,想来对师门早就离心离德罢了咧!”闻人红缨哪曾被门下弟子如此轻视,胸口起伏剧烈,一番话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她亦是无奈,自己在紫阳峰顶受创颇深,以致于修为骤降。现下也仅恢复至初阶灵师境修为,动起手来根本奈何不了这师侄。否则,怕早就出手将他好一番整治了。虽然如此,嘴上却是不能落了下风,免得被这家伙整天压了威风。
张尘本待缓步离去,闻言却陡地停下脚步。
一个背影经这月光勾勒,煞是清冷。
半晌,张尘一言不发,微微一笑,再次举步,缓慢走向不远处的大殿。
闻人红缨目中含愠,在他身后勉力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止住了,未再发声。
落日神殿一角,张尘盘坐在地,闭目,却未再入定修炼。
“你这又是何苦?那丫头先是被拘百年,继而大战受创,性情分裂如斯,你又何苦与她相争?”一个声音在张尘脑中响起,满是悠远沧桑。
张尘内心苦笑,微微摇头,也未回应。
本命空间中,灵树根部的那团虚影微微晃动,正是曾被张尘以锁魂劲封禁的蜃祖之魂。如今,虚影表面非但禁制全然撤去,甚至其自身还更凝实了一些。
三年前从幻月神冢逃出生天,果然如张尘所料,他们来到了落日神殿之中。其中缘由,或许便与那符纹连线有关。
起初一年,他仍时时注意将这蜃祖之魂加强禁锢。如此久之,却发觉自己的本命灵树却似不再如先前那般灵动。及至修炼功法时,无论导气,还是运力,也不如先前那般娴熟精进。
他苦思良久,这才尝试着将锁魂劲禁制放开,而那蜃祖也在半年之后悠然醒转。
一年半来,他的苏醒,解开了张尘心中许多谜团。
原来,自己的本命灵树之所以能够一度吸取阴力,甚至将广善本命兽吞噬,全赖这蜃祖之魂暗中策动。
“你也不必谢我,老夫当时亦未安好心!”张尘依然记得当初与蜃祖之魂交流时的情形,“老夫贵为蜃族之主,亦是神族贵胄之一,杀伐决断惯了的,何曾受得了你这般瞻前顾后,苟且偷生的性子?”
“因此,老夫有意将那些黑暗能量摄取进来,本想改造你之心性,引导你走上一条不择手段、杀伐证道之路!”
张尘清楚地记得,听闻此话,当时自己心中是如何地震骇。
“老夫与龙族之仇不共戴天,当年在陈家峪听你面斥广善,心中甚是舒爽,却又嗤笑你之伪仁。天道无伦,众生本就疾苦,唯有不择手段强大自身,方能脱出此界,证道永生,又如何容得下你这般假仁假义!”
“然则,你后来为何又放弃了对我的改造之举?”张尘愣怔半晌之后,终于在意念中问及悬疑。与此同时,他心中又起犹疑,要不要趁其不备将此魂再次封禁,以使自己免遭不测。
“不必费事了!”蜃祖之魂显然瞬间通晓了张尘之意,回道,“实则在你从缠丝洞破障之后,老夫就放弃了。我当时突然想通了,你是你,我是我,我又何必将我之想法装进你的脑子?”
“那之后,老夫便决定以旁观者之身,想看一看,到底像你这样的酸腐之人,如何能够在这纷争之世存活下去?果不其然,你这一路走来还真可谓举步维艰啊!广祺追杀你那一次,若非老夫出手,恐怕你早就成了一抔黄土了!”
张尘闻言当即猛地一惊,好似记忆中一个断片重新接上,心头闪过一丝明悟。
“不过,若非当时追杀之人是龙族后裔,且其目的是老夫,否则老夫也不会出手。你之身死,与我何干?嘿嘿,大不了费些手脚再找一个宿主罢了!老夫这万余年都苟活下来了,拿手的本事也被那老龙剥夺殆尽,耐心嘛却是历久弥坚呢!”
听到蜃祖如此说道,张尘当时就慢慢放下心来。这般说来,这位蜃族之主,看来与魇魔性情大为不同,还是可以共存的。
不过,自己还是要小心行事才好,他可不想成为他人想法支配的行尸走肉。
酸腐?
瞻前顾后?
苟且偷生?
假仁假义?
呵呵,若是都与你们这等“神族贵胄”般行事,他张尘又还是张尘吗?
“嗯,你这般想,正是你这小子有趣之处!”蜃祖一念生起,倒是吓了张尘一跳。初次接触,他倒还没有习惯自己的心里话被人如此征知透彻。
“你是和等样人,取决于你之内心所想,成就于你如何去做。很好,很好,老夫是越发地看好你了!”蜃祖以此作结,张尘当时也无甚说处。
如今,这个夜晚。
“不过嘛,说起来,那丫头有一点没有说错,你在此蛰伏,多少都存了一丝苟且之意吧?”那蜃祖话锋一转,又替闻人红缨说起话来。
“我怎么想,你不是悉数尽知么?”张尘微微一撇嘴,心中挖苦道。
“哎,你这小子鬼得很!知道老夫的存在后,这年许以来,现下老夫都不敢说能一五一十地将你看穿了!”蜃祖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嗔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