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杯酒下肚，万语的胃和食道都热热的。

“几点了？”她开始有点大舌头。

皈千言定神看着她。“十一点多。”

万语眼神迷离地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在某种意义上，我真的很失败……我是有演戏天赋，但其他的我不能再拥有了……所有人对我……都不是真心的……”

“你别这么想。”皈千言喝了口酒。“至少我喜欢你是真心的。”

万语一笑。“皈千言，你别扯了。你只是因为我长得好看，你才对我……真香的……如果我是一个特别普通的长相你只会更讨厌我。相对的，我也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才搭理的你的；如果一个长得丑还像你一样这么烦人的人一直跟着我，我每次都会报警......”

皈千言没反驳。“或许吧。”其实他开始讨厌万语是因为她长得像自己的前女友安若菈，又因为她自己本身的性格乖张霸道，蛮不讲理，自己才变本加厉地整了她几次。但接触下来......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成这样了。

万语拍了一下手，“看吧，说实话了，你得漂亮……像我一样漂亮……”她自恋地捧着脸。

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皈千言伸手，食指划过她的脸蛋。“一切都会过去的。你才二十五岁，一切都会变好的。”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各种事情都经历过一遍了。他知道万语经历的事情有多难。

“不是。”万语的眼眶湿漉漉的，“我能想得开……”但她的样子一点都不坚强。

皈千言柔声说，“那就好。”两人之间都是酒气。

“你说实话，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万语抓着他的衣服靠近他。

皈千言如实回答：“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也讨厌我，所以我才喜欢你的吧。”万语头晕，靠在他怀里。“什么狗屁逻辑。”

轻轻揽住她，“你醉了。该睡了……”

“你怎么不醉……”万语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气氛一下子升腾暧昧，被碾碎煮沸。

“我抱你回去睡觉。”皈千言说到最后自己也慌了。

一把抱起万语，他不敢低头看她。

「啵」

一声清脆的亲吻声。

万语搂着他的脖子躺在他的肩上。皈千言的身子动弹不得，低头看着她。

这个死小孩，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君子，也没有克制过自己的情感。万语这样简直是在逼着他防线失守。

“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吗？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吗？”皈千言冷声问。

万语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弄死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你疯了。快睡觉。”皈千言快步走近卧室，把她放在床上的瞬间被万语拉着衣襟亲了上去。

我们总是在理智和感性的边缘想找到一个衡量尺，却越是摸索就越是把握不好刻度。

凶狠不讲道理的吻，跟万语的作风一样。皈千言如食罂栗，不敢沉溺。

手侧撑在万语旁边的床上，皈千言在微光里看着她迷人的猫眼。她的泪痣此刻好像火星，要燎了他心底的这把干草。

“你现在最好扇我一巴掌。”皈千言的嗓音很哑。

伸手贴上他的脸，万语笑了。“我不要。”

“那就……为你自己的行为负责。”皈千言这句说出来，带着一些异于平常的任性。

两人之间的一切，不管是什么博弈带着一些角逐的意味，在融合填满的过程中却也像是一场不甘示弱的竞争。不管不顾，横冲直撞。

谁也不想处在下风。

皈千言知道，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了。

他闷声抓着万语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活着。”他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万语的眼睛，让她能触摸到自己的心跳。

万语长舒一口气，没接话。

一觉睡到了不知猴年马月。皈千言伸手摸了一把旁边，是一片微凉的空旷。

“！！？”

一下坐起，他喊着万语。“万语？万语————”

随便套上了衣服，他在房间里开始寻找。“万语……万语！”他紧张得手忙脚乱。

转身打电话，冷冰的提示音显示关机。

外面的风很大。

万语坐在张献忠对面平静地说：“我已经把钱都付清了。可以签署合同了吗？老板您今天应该有请律师吧？”张献忠深吸一口，“是请了。但我想让你再好好想想……”他没有想到万语这么决绝，她看来是非要离开不可了。

“能别这样吗？咱们都体面一点。”万语微微一笑。

张献忠憋气沉默了快三分钟。

“那你下面有计划吗？”他问万语。万语点头，“有啊。”

“我......”

“老板。”万语打断他的话。“我已经记不清是我上高一还是高二的时候，当时我被班里同学排挤，她们把我锁在水房，我从上面的窗户跳出来跟她们打架；学校请我家长说要开除我，我不敢告诉我爸，怕他闹事；你就代替我家长去学校挨批。后来你说，你生气不是因为我打架，是因为我从窗户上跳下来，怕我摔出个好歹。当时我很感动，后来想想......你是不是怕我摔出个好歹就没法赚钱了？”她看着张献忠，依旧是笑着的。

明白了她的意思，张献忠低头也笑了。“可能，我在所有人眼里就是一个吸血只认钱的人吧。只是小语啊......我说过，我是真心把你当自己孩子的。行吧......说再多也没用了，我一会儿就让宣传组发解约函。希望......我下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能恢复真心的笑。”

在名利场追逐这么多年，张献忠许久没有说心里话了。

“好。老板一定要把公司做下去啊。”万语起身裹了裹外套。这还是皈千言的棒球衫。

“最后能让我用一下工作室的微博吗？”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张献忠伸手表示她随意。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张献忠的喉间像哽住了什么，让他难受得说不出话。

皈千言正在寻找着万语，手机突然提示了一下。

「重磅！万语艺人失格，已与公司解约！」

“哈？！”皈千言扶额，他连忙点开微博，万语的工作室转发了公司发出的解约函。

「从此以后天高路远，希望公司能有更好的发展；也谢谢每一个喜欢过万语作品的人，祝大家以后都快乐。万语就暂时跟大家告别了，好好说再见是为了下次的更好的相遇，再见」

张献忠刚坐上车准备去互联网公司参加一个晚会，掏出手机才发现有一个未接来电。

「喂？是皈制作人吗？上次我麻烦您————」

「万语是不是来过公司找您？现在还在公司吗？」皈千言的语速很快。

「小语？她已经走了......」

「您知道万语去哪里了吗？」

「啊？你也不知道吗？解约函一发她就出公司了......」

皈千言听到了心底的声音：完了。

回想到现在的人生，万语有些想笑。好像从她五岁开始就被摁了快进键，她年少有为却也名声狼藉；她的感情轰轰烈烈却也两败俱伤；大起大落，倏尔易逝。当哭笑不由得自己时，她就已经失去了最为珍贵的东西，就是自我。风把她的头发吹起，万语觉得回首仿佛已是百年，全部物是人非了。

顶楼的风非常大。

万语眯起眼睛，试了好几次才点上了一根烟。

这是皈千言外套里的烟盒打火机。有他的味道。她昨晚也是沤浸在他的味道中，迷失在他凶狠的温柔里无法思考。

反正就要结束了。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她太痛苦了，光鲜的皮囊掀开，都是白蛆咬着腐肉。

生不如死。

把烟掐灭，她缓缓站起来。

她的脚下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五十一层的楼足够让她俯视一切了。风好像小了一些，万语把头发整理了一下，仔细想了想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值得她祝福的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请老天祝福皈千言吧。祝福他在以后的日子里对我不要产生抱歉，能早早地把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忘了。”

走到这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万语——————”

背后撕心裂肺地呼喊声吓了她一跳。

皈千言正站在天台门口，朝她大喊：“你干什么——————过来————”

他竟然找到自己了。

万语想都没想，下一秒就从天台边缘一跃而下——————

失去重力让她耳鸣，但也只是一刹那。

她吃惊地仰头看着皈千言。皈千言趴在天台边远死死拉着她的手。

万语的身子悬在半空摇摇欲坠。

“万语————你别动！！！”皈千言大吼。“你如果敢动我就也跟着你跳下去！”

“为什么……我死了没人在乎的……”万语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的理智一触即溃。

“我在乎！！！你如果要死我就跟着你去死！我要你欠我的，然后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跟你纠缠在一起！！你不信试试看！！”他冲万语吼得声音都劈了。这个死小孩真他妈疯了！！皈千言的世界像是在混沌之间被雷电劈开，晃得他头晕目眩，他的一切全部都可以舍弃，只要她活着就好。

万语在泪眼中看着他。

她的手正在不可控制地一点一点往下滑出皈千言的手。

“你抓住我啊！！”皈千言知道万语已经没有求生欲了。

“在这里！”身后终于有人赶来了。

万语闭上眼，什么都不想想了。

她失败了。

被赶来的警察拉了上来，皈千言死死揽着她。“救护车……有救护车吗……她的手臂应该脱臼了……”

万语一点都没感觉到疼。她只是感觉到了吵。

“为什么……”她嗫嚅道。“为什么大家离开的都这么容易……只有我不行……”她低下头，无声痛哭了起来。

这么多天来都痛哭委屈，滔滔不绝地溢了出来。是真的泪添九曲黄河溢。

后面赶来的张献忠捂着胸口喘气，“哎呀……我心脏病都要犯了……小语……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万语哭着被抬上担架，送上了救护车。

皈千言擦擦额前的汗，跟警察一起下楼。

“真的谢谢你们了，要不是大家一起帮忙查监控，可能就真的再也找不到她了。”皈千言伸手向跟面前的警察握手。“谢谢您了，海警官。”

海哒点头。“没事。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当初她离开警局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没想到还真出事了。幸好您报警了，大家反应及时。”他们是一个个查询了路口的监控，才找到万语。

“在警局的时候就不对劲吗？”皈千言问。海哒回忆着说，“她当时一直在隐忍吧。这样忍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她可能太想做成年人了。”皈千言叹气。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崩溃总是悄无声息的。

海哒说：“我其实理解她的感受，当被逼到绝境时的确会有一了百了的想法。请您看管好她。”

“放心……不会给你们在添麻烦了。”皈千言说。

海哒一笑，“当时……您的速度真快。感觉比我们坐电梯还快。”皈千言“哦”了一声，“其实我跑了好几层就去坐电梯了。五十一楼呢，我没那么大的体力。”

海哒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您……嗯？？”他突然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地的身影。

“楚虞———你给我过来！别躲了我都看见你了！”

皈千言闻声往他喊的方向看，一个白幼的小女孩警车后面跑了出来。

海哒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嗯......见笑了。这是我爱人。”皈千言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身边的女孩，“她有十八岁吗？”看起来跟高中生一样。

楚虞笑着伸出两根手指说：“我都二十二了......”海哒皱眉，“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等我吗？”

“那个————我只是想来看看情况......我是万总的粉丝呢......说不定还能要到签名......”楚虞吐吐舌，扯着海哒的胳膊语气撒娇。海哒的气势瞬间没了。

“人都去医院了，你要什么签名啊。回家看看电视剧得了。”海哒摸摸她的头，“去车上等我。”

“哦。”楚虞乖乖地给皈千言摆了摆手，转身上了车。

海哒一副心累的样子。“您别见怪啊，我这个太太什么时候都跟一个小孩一样，分不清孰轻孰重。”

皈千言笑道：“这样挺好的。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去医院了，还是谢谢你们......”

“嗯......皈先生。”海哒看着皈千言的眼神有几分严肃。“我想请问您有在香港的亲戚吗？”

“啊，有一个。我有一个叔叔以前在香港做警察。怎么了？”皈千言说。海哒听后，颦着的眉毛舒展开了。“啊，没什么......我就说不可能的。因为我们在高中的时候，学校举办交流会，有请香港的警察来给我们讲课。有一个阿sir跟您长得非常像，几乎是一模一样；我当时的同学兼同事见到您都有些惊吓，因为至少过了得有......十几年了。刚才听您这么一说，是我们想成鬼故事了，哈哈。”

“啊？”皈千言也笑道，“我跟叔叔的确是非常像的。哈哈哈......那我先走了。”

“您先忙。”海哒跟他再握了握手，转身上了车。

皈千言转身之后，嘴角不经意地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