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桐,东坊。
星海波澜壮阔,山川连绵起伏。
夜色之下,山林之间,月华与雾气交织出朦胧的幻影,清风拂过,树影摇曳。
两名绝色女子,一坐一站,一清冷如九天朗月,高不可攀,一威严如灼灼烈日,俯瞰众生。
周天星海在上,漫漫云海在下,观澜坐于轮椅之上,冉溪走在她旁边,举步轻吟,青袖如云。
冉溪开口道:“子渊去了大荒之境,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哦,什么消息。”观澜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星海上,她为星辰阵师,对星辰有着与生俱来的亲近感,暗紫色的衣裙上似洒满漫天星辰,月色溶溶的轻盈美丽又神秘。
“浮桐是由国主构造出来的世界,她是浮桐的创造者,浮桐之外,有其他世界的存在。”
观澜收回目光,看向冉溪,淡淡道:“这个我们早有猜测,不是吗?国主现在何处?”
冉溪摇头叹息,“不知,也许已经陨落,也许正在哪个世界逍遥。”
观澜伸出纤细白皙的右手,星芒在她的指尖闪烁,“你想效仿国主之举?”
虽是疑问,话语却是笃定。
冉溪目光悠远,不答反问,“观澜,浮桐还能支撑多久?”
观澜:“至多不过三千载。”
“三千年……太短了,如果再加上璇玑塔呢……”
观澜眼神深邃似海,清清冷冷的声音冷清又干净,“三千年,已经是考虑了璇玑塔作用的结果,冉溪,你把你自己想的太重要了。”
随即又缓和了语气,“浮桐若是没有你拖着,恐怕早就覆灭了,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冥界与人界之间不得相互干涉,这是天地规则,你犯了大忌,可想过你以后的结局?”
浩瀚斑斓的星空中划过一道道神秘壮丽的星痕,此情此景足以令人心颤,可看多了这样景色的冉溪只是平静道:“从我开始做这件事开始,就已料到了结局。”她笑笑,“想必不会太好,冥界也许会想我受够磨难后再魂飞魄散。”
可她在乎吗?
根本不在乎,生前身后事,不过是昨日因今日果罢了。
千般因果,万般罪孽,皆由她一人背负。
何况……她也不会选择去冥界……
观澜正视她,“冉溪,其实我很佩服你,也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力量,能让你为浮桐做到如此境地?”
冉溪微微失神,眼眸微垂,“护佑浮桐长治久安,这是我的心愿,也是哥哥的心愿,更是无数个明知是死路亦勇往直前,赴死前行的英雄的心愿,可她们都死了,我还活着,我就得背负起这些心愿与责任,他们看不到的,我替他们看。”
“斗转星移,千秋百载,多少英烈死在这条路上,每一代人都在用自己的力量保护着浮桐,白骨为舟,身躯为路,前路荆棘遍布,坎坷丛生,我怎能不拼死一搏?”
冉溪笑了笑,“观澜,其实我做的并不多,浮桐今日之局面是无数人用鲜血……乃至灵魂为代价换来的,她们用高高低低的肩头,撑起了一个国,一片天,你……知道吗?”她的声音缥缈如风,沉静如水,带着说不出的韵味,似乎有叹息,又有怅然……
能进入军事学院最终走上战场的人,哪一个不是世人津津乐道的天才?哪一个不是惊艳四座甚至惊艳了一个时代的人?
如她哥哥冉珩,七岁入道,二十三岁入军事学院,四十五岁走上战场,这样的天才人物,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处君子之道,行大义之事,这样的人,本该名垂千古,在白发苍苍,垂垂老矣时回顾往昔峥嵘岁月,无数小辈瞻仰他的传奇事迹,踏着他曾走过的路一路前行,为信仰,为方向,为明灯……
可都没有,他选择了另一条路,将这世上的黑暗与污浊挡在了许多人看不见的地方,参加了一次绝密行动,彼时还未入天枢院的冉溪自然不知道,不过是一次平常的道别,竟成了永别……
她不知道哥哥去了什么地方,只是有一天突然收到天枢院的消息,哥哥的身份玉牌碎了……
那一年,冉珩七十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潮起潮落,时光荏苒,多年后,她从冉溪,变成了冉院主,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向她敞开,在一份档案中,她看到了冉珩的名字,连同着无数个名字一同被掩埋在历史的尘埃里。
他的荣光,他的骄傲,他的事迹,属于他的那一段跌宕起伏的历史就在这一张档案上落下帷幕。
等到月影斑驳,等到满城花落,百年后谁又会记得他?记得那个光一个名字就足以让千万人追捧、艳羡、信仰的冉珩?
从来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众星陨落又如何?
一星陨落,黯淡不了星空灿烂,一花凋零,荒芜不了整个春天,总有后来者取而代之,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就是传奇,就是故事!
街头巷尾的闲话家常,茶楼酒肆的话题换了一个又一个,从不会为一个早已消失在众人眼前的人而停留,连同着她们的过去,一起被尘封,埋葬,消弭,直至再无一人记起,原来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
冉溪越往下翻越心惊,一张纸,一个人,一条命。
在浮桐长达千万年的岁月里,在这一段风起云涌的时代里,原来有这么多鲜活的生命就此凋谢。
磨难中,她们从不缺席。
可这些永远不能公之于众,她们生前的所有荣耀,他们为浮桐所做的一切,连同死因,在外界,永远只能成为谜团,连家人都不可以知晓。
那一天,冉溪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泪如泉涌,为她的哥哥,为护国而战死的英灵,为那些为浮桐做出卓越贡献却永远无法重见天日的英雄。
战场上战死的战士能魂归故里,她们生前的荣耀会永远被世人铭记于心,身躯会以国礼下葬,而那些参加了绝密任务的人,身体永远也回不到浮桐,甚至连灵魂都会魂飞魄散,无来世可言。
史书上不会有他们的名字,亲朋好友不会知道他们的死因,她们为浮桐所做的一切都只能化为一张简单的档案,永远尘封在档案室,不见天日。
观澜的眼中倒映着星河烂漫,她长叹一口气,垂下眼眸,轻轻道:“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