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长久静谧无言，宋子渊面向爆炸声响起的地方，今日，又有一个道主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死去，用自己的生命保护着身后的他们。

一人换无数人。

面对这六只凶兽，军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可要付出的代价是一万乃至三万战士的性命。

这种杀伤力如此大的凶兽对整个虚空来说，都是极为罕见的，而每次一旦出现，必是死伤惨重。

浮桐历史，也曾遭受过十几次这样的灾祸，最后均是以道主自爆为代价解决的，后来，这个责任就落到了大道院的各位道主的身。

宋子渊闭了闭眼，嘴角紧绷，大道院啊，自浮桐建国以来，历任道主，无一善终。

没人记得，现在人数至多不过十指之数的大道院，曾经也是有过一段辉煌时期的。

两千年前，千余位道主共居大道院，宣讲三千大道，诵八百旁门讲义。

有教无类，凡有向学之心者，皆可前去听道。

十年一讲，一讲百年。

无数修者慕名而来，每次宣讲，大道院都是人满为患，向学之风极为浓厚，道友之间相互论道，辩法，学习。

道主们传道受业解惑，不知指点了多少修士迷津，让她们在修道路走的更加顺畅，传授了多少法意，拯救了多少误入歧途的修士。

毫不夸张的说，那是道主的时代。

大道院的盛景他是无缘得见，但他的师父，天枢院院主，冉溪却是亲身经历过的那个时代的风风雨雨，波澜壮阔，唯有亲身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那段岁月的浩瀚与珍贵。

盛世向来都是不长久的，何况是在浮桐这叶在大海中独自漂泊的孤舟呢，舟若毁了，舟的人还能活吗？！

那是浮桐自建国以来发生的最大一次危机，虚空怪物突破防线，直入结界，浮桐军士死伤惨重，连国内的修士都被征入战场，可这也并没有抑制住这越来越糟糕的局面，结界松动，所有人都惶惶不可终日。

结界告急，浮桐国已经无法再抽出足够和虚空怪物抗衡的修士来，那把悬挂在众人头顶的刀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杀的他们片甲不留。

亡国，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词，虚空之中，除了浮桐，哪里还有其他桃花源供他们居住？

就在众人陷入深深的绝望之时，大道院的诸位道主毅然决然的站了出来，以身补结界，九百九十九位道主一夕之间全部陨落，灵魂与结界融为一体。

被虚空怪物啃噬掉的结界又被补回来了，浮桐终于迎来了可以喘息的机会。

可那些道主，却是再也回不来了，大道院元气大伤，只留下了七位道主，从此，大道院闭门谢客。

一代人的芳华逝去，换取了另一代人的璀璨人生。

曾经的千位道主讲道，百万修士听讲的峥嵘盛况只能在记忆里追寻。

九百九十九这个数，对浮桐而言，是个极为特殊的数字，每一笔每一划都是血泪，都是守护，都弥足珍贵。

只可惜，所有的光鲜亮丽都敌不过时间，无论是六月盛景，还是壮烈赴死，终将如滚滚江水，一去不复返。

当年的人回不来了，后辈却秉承着先辈遗志。

宋子渊睁开眼睛，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波光，他独自一人，站立了许久。

与此同时，祁珣也注视着远方，爆炸余波已经平静下来，零碎的血肉被躲在远处观战的小动物们分食干净。

虚空又是那么的干净如初，只是表面的干净之下，又埋葬了多少亡魂枯骨？

祁珣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和宋子渊都没有对手下的将士说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容七的死是英勇的，是壮烈的，这毫无疑问。

可在这战场死去的战士还少吗，她们哪一个不壮烈，哪一个不英勇？

容七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战争的血腥与残忍，从来如此。

容七在大道院的几人心中是特殊的，但也仅仅如此，并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容七的死就真的比其他站在第一线的战士更加英勇和壮烈。

大道院众人均是白衣茹素，气氛一度非常低迷。

没有谁能对朝夕相伴的伙伴的死无动于衷，沈卜芥抬了抬眼皮，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理解世事无常这四字的含义。

几天还是几月前的惊鸿鱼宴，是她们一起吃的最后一餐，喝的苍蜂蜜水是她们最后一次相聚。

沈卜芥非常清楚的知道，这辈子，下辈子，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相见了。

死生不复相见。

容七不是陨落，不是身死，是真正的死亡，灵魂溃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的那种。

直到今日，沈卜芥才真正明白，真正的告别，没有长亭古道，没有桃花潭水，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有的只是悄无声息，原来某日某天，竟已成了最后一面，此后即便不是隔山隔水，也是没有机会再重逢。

也是这个时候，沈卜芥才晓得，多年以前，自己与时玉、谢子奕、明微、裴少卿……他们那些人在那个酒楼包厢中的真正的告别是多么的难得可贵，珍贵到要把这些美好的记忆永远记在心里，藏起来。

她凝神望向军队那边，心里突然有点犹豫，自己，真的要进军事学院，以战士的身份走战场吗？

今日一同欢笑，明日阴阳两隔。

她动摇了。

死亡，从来不会因为见多了，而开始麻木，人们只会越发珍惜生命。

军方每一战战死的士兵众人皆有目共睹，沈卜芥只是远远的看着，就觉得心里难受，这一次容七赴死，更是锥心之痛。

沉默、压抑、悲伤……这样的情绪笼罩着大道院，没人主动开口说话。

直到下一次军队战争的号角再次吹响，所有人都要打起精神来迎接下一场战斗。

沈卜芥在一次次战斗中渐渐对虚空生物的了解变得多了起来，她的剑术较之以前更是有了突飞猛进的结果。

长年累月的积累，积攒的灵气终于迎来了质变，心境的提高让沈卜芥的境界从心动初期升到了心动中期，对剑法的领悟又高了一层。

死者已逝，生者只要活着一天，就得把日子过下去，无论他留下的是怎样的凛冬寒雪，生者都要把日子过成春风万里。

生者欢天喜地的活着才是对逝者最大的不辜负。

修道者的一生，漫长又久远，身边的人总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能真正相互陪伴着从风华正茂走到白发苍苍，淌过全部岁月草木枯荣的人，寥寥无几。

这些，她们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