栈棠紧皱的眉头没有片刻松开，连一向温和的面容此时都变得严肃起来，沈卜芥死咬着嘴唇，她害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发出那惨绝人寰的惨叫，此时，她的体内，不，准确来说是识海内，正发生着一场巨变。

被国主和冥王打入识海内的黑黄两色光球悬浮于她的心湖之上，天上星幕如水，星河荡漾，心湖中以两个光球为中心，荡开一圈玄光，光芒中蕴藏的力量极为浩大、苍茫、古朴和绘不尽的沧桑，有种一眼望尽千年岁月的感觉，凡玄光涤荡之处，草木丛林，稻麻竹苇，山石微尘，云山苍苍，江水泱泱，清风朗月化四季，一段春光，一晴盛夏，一场秋雨，一幕冬雪，四季辗转轮回，陌上花开花落。

黑黄两色光球交错旋转，因着速度越来越快，几乎要合二为一，但其实根本没有，两球旋转带起劲风，风起，云涌，心湖翻腾不止，沈卜芥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经历着不断被撕裂，又复原，然后再被撕裂，心湖若平，她则安，如今心湖动荡，两色光球在她识海中搅风搅雨，星幕震荡。

沈卜芥所靠着的星影石微微闪了一下，内蕴藏的能量从皮肤渗入骨骼、血液，直达识海，本存在于她识海上空的星辰正一颗颗坠落，从星影石内传送过来的能量越积越多，碎裂的星光汇聚成了一条河流，河流缓缓流淌，如一条上好的丝绸，滑向黑黄两色光球交汇处，熠熠星光河流紧紧环绕着光球……

栈棠见沈卜芥的状态愈加糟糕，手掌中凝聚出一层薄薄的灵力，逐渐汇聚到指尖，然后按向沈卜芥的眉心，眉心晶莹剔透的水滴立刻显现出来，闪着黑色的冷冽光芒，衬得沈卜芥诡异至极。

栈棠的手骨节分明，白净修长，每一根曲线的纹路都透露出男性的力量感，掌心却有一层茧，那是他常年握剑留下的，他指尖的温度并不如他这个人看起来那么温暖。

沈卜芥意识逐渐模糊，脑袋疼的要爆炸，整个人糟糕到了极点，就在她要支撑不住时，一点冰冷从眉心渗入灵魂，让她混沌的神识瞬间清醒，但也只持续了几秒，她的意识便在此沉沦于无尽的痛苦中。

栈棠眼眸微沉，薄薄的嘴唇抿成线，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他半跪在沈卜芥身旁，整只手掌都附上沈卜芥的额头，源源不断的灵力从手掌汇入她的四肢百骸中，那灵力又冰冷又温柔，沉默无声又不可或缺，如无尽黑暗中的一盏灯，在寒风中明明灭灭，却始终巍然屹立，静静的为看不清方向的人照亮前路。

沈卜芥像是一个不会游泳又失足落水的人，牢牢抓住这一丝希望，那是一根救命稻草，栈棠的额头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汗，苏不离站在一旁，担忧的看向自家大师兄，却不敢出声打扰，在场众生都不由自主的屏气凝神，沉默的注视着。

江眠眼神死死盯着栈棠和沈卜芥，攥了下紧握的拳头，指甲掐进肉里却浑然不知。

江眠与沈卜芥有交集也仅有两次，都是在寒漠荒原，一次是沈卜芥找江眠租赁羽民，另一次是寒漠荒原秘境破碎之前，沈卜芥和宋子渊立于高空，俯视众生，而那个时候，卧于星浮船的江眠看见了宋子渊，自然也看到了宋子渊身边的沈卜芥，不过鉴于之前只是一面之缘，沈卜芥又没特殊到让贵人多忘事的江少主记住的份上，故而江眠对她是极为陌生的。

所谓的于私，自然指的是同为军事学院的学生，他们以后将会成为并肩作战的战友，在共同的世界里担当共同的责任，而于公……江眠眼皮轻垂，眸光意味不明，曲漾看了看江眠，又望了望栈棠和沈卜芥那边，睫毛扑闪了两下。

江眠素以玩世不恭、肆意张扬闻名于她们这一届，看起来没心没肺，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即使是朝夕相处、关系颇好的好兄弟遭受虚空怪物袭击，不幸殒命，他也能在第二天面色如常的与其他同学交谈，神态自若，不会有半分异样，亦没有伤怀，有人在私下说江眠冷血无情，不值得相交，这样的人，怎么能让人放心把后背交给他？

可曲漾知道，江眠认真起来，比谁都要可靠，他是轻狂，甚至有时候是轻佻，但在大局面前，他比谁都清醒，都冷酷。

他们只道江眠好赖不分，是非不明，嘴巴没个把门的，做事更是懒散随性，可能安稳坐在江氏少主这个位置上的江眠，怎么可能是他表现出现的那么简单，纯粹，没头脑？！

反正曲漾是不信的。

栈棠的嘴唇微微发白，良久，沈卜芥的状态总算是稳定下来了，扭曲的面孔渐渐趋于平和，只是眉头依旧紧皱，半刻不曾松开，她的衣裳都被冷汗打湿，脸色苍白，浑身冰凉。

栈棠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手掌从沈卜芥的额头收回，沈卜芥缓缓睁开迷濛的双眼，眼神涣散，慢慢聚焦，头脑一片空白，有些恍惚。

“醒了？”栈棠清朗温和的声音响起。

沈卜芥浑身脱力，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了，她仰着头，斜靠在星影石矿旁，栈棠伸出手，轻轻扶了她一下，沈卜芥只觉脑袋似有千斤重，一动整个世界都在跟着动，她强撑着身体，飞速运转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想到在无尽黑暗中拉自己一把的那束光，她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多谢栈师。”

栈棠摸出一颗丹药，让沈卜芥服下，丹药入口即化，温和的药力抚平了她识海的钝痛，“可觉得好些了？”

沈卜芥虚弱的点点头，声音嘶哑，“好些了。”

她直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但知道自己这是又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而栈棠，救了她一命。

沈卜芥刚一张口，正欲再问些什么，就被栈棠制止，栈棠的温和笑着，“我知你要问什么，这个待会儿再说，你先好好休息一下。”

他起身看向苏不离，“小师妹，可带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