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们没怎么交流。从小区去超市的路上,法国梧桐的叶子已经掉的差不多了,萧瑟的排排成行立在道路旁,两人走得悠哉游哉,像是在散步。
今天的天气不错,虽然冷是躲不了了。但好歹太阳能有点用处,带着几分明媚的好意,几束光线落在他的脸上,她的头上。
至少看起来是很温暖的。
束羿推着装满各类食物、生活用品的推车,跟在认真在生鲜区挑选海鲜的森苇后面。
这样的感觉很熟悉。
在这之前,他们也经常一起出来买菜,再一起回去做饭。
他虽然总是等饭吃的那一个,但也会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剥蒜、洗菜、削皮,都是他的专属。
他已经很久没和她一起买菜,一起悠闲自在地走着。
他觉得熟悉,甚至怀念。
“中午吃油焖大虾?”
森苇没回头,问道。
束羿只说:“你定。”
“这青虾挺新鲜的。”
眼尖的导购员一看到森苇站在海鲜池边就立马过来推荐:
“小姑娘呀,这个虾是今天早上一早运过来的呀。你看看还活蹦乱跳的。”
“是挺不错的。”
一只虾想冲破现实得到自由,奈何命运的魔爪将它的理想扼杀在了水箱里。
“看你这么活跃,我今天把你做好吃点也算对得起你了。”
森苇低声说着将它放进了选虾的塑料圆框里。
大虾一个不服,带领着其他伙计在塑料圆框里想造反,来了个青虾乱蹦,溅了森苇一脸水,甚至水溅进了眼里
森苇闭着眼,轻声急促道。“束小羿帮我拿一下湿纸巾。”
束羿从很自然地从森苇的小挎包拿出湿纸巾,很自然地轻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水渍。
“眼睛里好像进沙粒了,怎么办。”
她闭着一只眼睛不知所措,只好软声求助道。
“闭上眼睛咳嗽。沙粒自然就随着泪液流出眼球。”
森苇照办。
可再次尝试睁眼,她还是眨巴着睁不开。
“不行啊。你帮我吹吹。”
她急得像是在向他撒娇。
束羿只好微微低下头将她脸捧起,用手指轻轻将她眼睑分开。
正准备向她眼里吹气。她却忽然睁眼,露出一双狡黠的笑眼。
然后飞快地,吻在他的脸颊上。
动作一气呵成,像是预谋好的。
森苇咬了一下嘴唇,嘴角露出奸计得逞的笑意,努力将笑声憋进正因紧张狂跳的心里。
束羿面颊升腾起热度,耳根处都染成点点红色,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动了一下。墨瞳里闪过几丝慌乱,黑着一张脸,不再看她。
导购员将这一切看了进去,爽朗打趣道:
“哎呦,小姑娘你男朋友还挺纯情害羞嘛。”
“是呀…”
森苇正甜美地笑得可人,真准备与人寒暄,想逗他。却注意到束羿将手放到她的头顶,用一种温柔哀伤却极致忍耐的眼神注视着她:
“妹妹,你以后不能这么做。爸爸会打死我们的。”
森苇的脸上一僵,不可思议的瞪了束羿一眼。
转头看了一眼导购员,她脸上似被雷劈似的错乱和尴尬。
回到家时,束婀姿还没起床。
森苇也不计较束羿在超市做得恶作剧。
没有丝毫预兆的,很严肃的跟他提起:
“束小羿,我们改一下规矩吧。”
“什么?”
“以后还是由我来给你做饭吧,我保证,我绝不留宿。”
束羿将牛奶放进冰箱,门一关,转身看着她的双眼,拒绝:“我凭什么让你给我做饭。”
不再当朋友,拒绝恋爱。
现在在他家也是因为束婀姿。
这是什么身份,中学同学、普通校友、甚至陌生人。
她的确没有道理再来他家,可她始终还是放不下他。
处处照顾好他,是她多年养成习惯和责任。
她说:“就凭你身体孱弱,凭你不好好吃饭,我见不得你这样。”
束羿很平静,淡淡道:
“上周末我尝试着做过一次鸡蛋羹,糊了。”
“你蒸太久了。”
“我还是吃掉了。”
森苇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他说:
“看,我连一个那么简易的鸡蛋羹都学不会。这都是这么多年你惯出来的。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不是吗?”
那一瞬间,看着束羿冰冷自嘲眼神。
森苇有种被戳破隐匿多年秘密的羞耻和无措。
内疚、慌乱一拥而上,直逼心头。
“你别这样。”
她去拉他的袖口,低垂着头,不敢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她想,她现在一定低微到了极点,她尽力管理好自己的表情,最后很温柔地仰头看他:
“束小羿,不管怎样。我承诺过,我会一直照顾好你的。”
“无论以什么身份。”
说出这句话后,森苇脑子里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最后这时候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却格外合理的念头:
放弃喜欢束羿吧。放弃吧。你看他多无助可怜,你看你多卑微可悲。
保持现状没什么不好。
确切的说,这是两个念头。
因为,喜欢束羿,保不保持现状她都能喜欢他,只是单恋和暗恋的区别而已。
而保持现状的筹码只有一个那就是做永远的朋友。
这样或许太难了。
森苇觉得自己很贪心,她想要的远不止和束羿做朋友这么简单。
说俗一点,她想得到她的灵魂也想得到他的肉体。
她不甘于现状,是想突破现状从而得到她想得到的束羿对她以同等的爱报以她。
她才不想那样卑微的默默付出,太伤自尊。她是个骄傲的女孩子,却无奈何的卑微到了尘埃,她的心被丢到了最深处。
她只是想让束羿也喜欢上她。
可让束羿开情窍这样真的好难。
她付出了这么多年时间像条贪婪的巨蟒一般盘踞在他身边,缠绕着他,向他吐出森森的信子,却没有吸到他一滴血,吃到一块肉。
可她怎么才能放弃他?
她一向很喜欢吃牛肉,她就是喜欢牛肉那韧性的口感,和微腥的味道。无论用采取什么烹饪方式,她都喜欢。这种肉食用它独特的魅力激发出了她的食欲,征服了她的味蕾,让她觉得非它不可。
她甚至觉得她生活里绝不能少了牛肉这道菜。
哪怕只是偶尔吃一次她觉得,它能存在着,也足够。
可它并没有做错什么,它还没有变质让她吃坏肚子,还没有出现让她对它产生过敏因素的物质元素。
那么,如果硬生生,自己单方面拒绝她酷爱的这道肉食。她只会心心念念想个不停,因为她没有理由也没有办法拒绝对自己无害的自己爱的食物的出现。
而如果,这个食物对她有害呢?
森苇或许依旧做不到完全放弃。
她会愈发对它产生兴趣,会愈发思念她在她口腔跳动的味道,会愈发想念它对她身体提供过的帮助。即便身体力行的在抗拒,可她却依旧会因为它的出现,产生生理反应—分泌唾液。这是身体本能的条件反射。
束羿的存在更高于那块牛肉在森苇心目中的位置。
离他更近,她便不自觉的靠过去,即便对她的伤害越大,她也固执的放不下。
束羿吃完饭就走了,说是要回学校整理材料。森苇和束婀姿不懂他们专业,也就没多问。
束婀姿看着被束羿关上的门,道:“苇苇,我哥是不是你不叫他回来吃饭,我根本见不到他。他一天天怎么这么忙。”
森苇没说话,只定定看着他的盘子里。
没有一只虾壳。
又看了一眼束婀姿的盘子里堆成小山似的虾壳像在冲她冷笑。
“小姿,今天的虾怎么样?”
“好吃啊,您做得用我多夸吗?不过我哥的盘里怎么空的。你又给他剥壳,跟你说了别老宠着他。”
是啊,今天的虾多好吃啊。
处理了虾线的大虾腌制了会儿,放进锅中煎成亮红焖个几分钟,再捞出虾肉。在煎出的虾油里放入蒜末、辣椒丁、番茄酱、白糖、料酒、酱油,熬制成浓稠的酱汁,再倒入大虾和切成细丝的豆皮开始爆炒,最后出锅。
是束羿喜欢甜咸口的,还带着丝丝微辣。新鲜虾肉厚实Q弹包裹在酱汁里,带着油煸后的鲜味,鲜嫩多汁。更绝的是碗底的豆皮丝已经吸收汤汁。唆一口,豆皮完美的呈现了汤汁的鲜美。
能好吃到束婀姿唆手指的油焖大虾,他却一口没吃。
收拾好厨房,两人坐在一起看剧。
好久好久,森苇突然开口。
“你们家是不是有很严重的传男不传女的遗传病啊?”
“啊?”
束婀姿懵懵地转过头看她。
森苇这时候正看着咖啡中的漩涡,双眼无神,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束婀姿被森苇这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话搞得莫名其妙。
她上一秒不是还在专心看剧吗?这一秒怎么就说出这么一句没有头绪的话。
“那是束小羿有很严重的不治之症吗?”
其实森苇本人也是在问了之后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
束婀姿脸上的纳闷被吓成恐慌:“我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你别吓我啊。”
紧接着她便说:“他没出事。是我的问题。”
声音不大,像在喃喃自语,依旧没有表情。
束婀姿被她这么一吓,脑子顿时脑补出束羿身患绝症后器官一步一步衰竭,他一天一天虚弱的骨瘦如柴形象。实在是恐怖。
怪不得,这次回来感觉她哥瘦了好多。
束婀姿几乎吼出来了:“到底怎么了?”
森苇像是回过了神,起身去给她拿了瓶苏打水,拧开瓶盖递给她说:
“你哥很健康。我就是随便问问。”
看着束婀姿保持怀疑的脸,笑了,又说:
“这不想着先做个健康问卷调查,以后嫁过来生的宝宝才健康嘛。”
森苇胡诌着敷衍,束婀姿也是习惯了她莫名其妙的自说自话,也松了口气,白了她一眼,说:
“苇苇,你问问题能不能找好因果关系啊。不带你这么吓人的啊!”
“不要拘泥这些小事。”
森苇终于坐在她身边,束婀姿将遥控递给她。
“我倒是希望你真能嫁过来。这样起码我家就有人会做饭,我和我哥就不用总跑去你家和森晨抢饭吃了。”
“说得跟我家亏待了你俩似的。”
森苇笑骂道。
“再说我凭什么给你做饭,又不是你家私厨。”
束婀姿厚着脸皮一副傲娇模样:
“不给我们做也吃了这么多年了。”
“得,我还真成你家私厨了。”
束婀姿突然一本正经:
“咳,你别说,要是你真开个饭馆我还真天天光顾。”
森苇瞥她一眼,调侃道:“嚯,你天天从意大利飞回来光顾,可真有钱。”
“去你的。真能贫。”
森苇也真没想到,束婀姿能一语成谶,好多年后她还真开了个小餐厅。可到底,远在异国的束妹妹没能天天光临。
良久,森苇突然望着窗外出了好久的神,喃喃道:
“可你哥又不喜欢我。”
束婀姿当她又再浮夸的演悲春悯秋,冲她咧嘴一笑,揶揄她:
“得了吧,这世上我哥不喜欢谁都不可能不喜欢你呀。”
森苇无奈苦笑地勾起唇角,不敢看束婀姿那双单纯的眼。不再说话。
这些话说了笑了也就过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放心上。
束婀姿和所有发小还有长辈们都知道束羿和森苇两个人如果说要在一起,那早就应该在一起了。
什么情窦没初开,俩人没捅破关系都是闹着玩的,都是瞎扯。
熟悉束羿的人都知道,他就是为无欲无求这四个字生的。眼神寡淡得随时都像是能出家似的。不是因着什么事,自小就这样。
听森老爷子说,束誉柯年轻时也这样,当时培养他时,看着他那双眼,就知道是个没有野心的。
可谁能知道,他最大的野心居然是周沛。
年轻时,只有面对周沛,他才像个活生生的正常人类。
在他们看到的,束羿也只有面对森苇的时候,才会喜怒形于色。
他们以为,森苇就是他的命里注定,可是这么多年,他却一如既往,从不提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