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传出一阵阵鬼哭狼嚎。
一炷香之后,夏侯亭活动着肩背出来了,手中掐了一条蛇。
“走。”他的眉眼间笼罩着沉沉乌云。
“怎么样?”
夏侯亭晃了晃脖颈:“都招了。想要彻底解毒,那便需要腹中之蛇的心头血。”他冷哼一声,眉间凝结了寒霜,“若非心头血,便只能暂时抑制毒性,时日愈久,人便愈加痴傻忘事,寿命亦会大打折扣,等到身死之后,便和未喝过蛇血的中毒者一样,慢慢变成被控僵操纵的尸傀儡。”
兰不远点头:“若是只中毒而不解,就像白杨氏的儿子一样,很快就会变成一具活尸。若是用蛇尾的血解之,便能拖延一段日子。想要根除毒素,便要取腹中蛇的心头之血!取了心头血,蛇也就死了吧。”
“难怪他自己不用。”沈映泉眯了眯眼,“那为何施玉如和那应獒依旧存留着自主的意志?”
“因为死早了。还未到本该死的时候。”夏侯亭语声微凉,“此人最初便是抓来小乞儿,让他们中了毒,然后带到人前,刀捅斧劈而不死,从而引人上当!”
沈映泉倒吸一口凉气:“该死!”
夏侯亭垂下眼睛,望着兰不远:“你方才称他为‘恶徒’,想必是猜到真相了?”
兰不远敷衍道:“骗钱的不就是恶徒,最痛恨骗子了,没想到他比骗子可恶百倍。”
三人十分默契,都没有提黄舒的事情。
“他的身份?”沈映泉微微蹙眉。
夏侯亭道,“他是北蛮王身边祭司手下的饲蛇人。控僵是北蛮人的图腾兽,地位极高,只有勇武的战士才有资格接受所谓的‘洗礼’,变成施玉如那样的‘不死身’。原来这就是北蛮子难以杀死的秘密!莫要说在我大庆,便是在北蛮子中,也只有北蛮王和祭司的心腹之人知道控僵之秘。”
他冷笑一声,指了指身后没有半点声息的屋子,“他色胆包天,对祭司的女人无礼,事后害怕惩罚,干脆带着蛇逃到临岭,将这当成生财之道了!”
“也算我们运气好,”兰不远道,“否则不知要走多少弯路。”
“只是……”夏侯亭皱紧了浓眉,“既然控僵是稀罕物,我看也无人尝试过是不是当真只有腹中那一条,才能解得了它的毒。”
他扬扬手中的蛇:“带回去试一试,说不好就能解呢。”
兰不远沉吟片刻:“你把它带给国师,看他怎么说。”
“好。”
正要走时,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来:“可不可以带我离开这里?我什么活计都可以做!”
三人低头一看,正是方才从神坛上跳下来那个小娃。
他喉头有点哽咽,说话倒是清楚:“我看到神皇用蛇咬人!求求你们不要把我交给他!他会打死我的!”
兰不远安抚道:“不要怕,这位将军已经教过他做人了。”
那屋子里哪里还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兰不远微微蹙眉,心想夏侯亭果然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这“神皇”是北蛮王身边的人,此去北漠,他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怎么说杀就杀了!心中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这小娃又求了一回,惨兮兮的甚是可怜。
夏侯亭等人还肩负着寻找云香公主的重任,自然是不想拖上这么一个拖油瓶。进了北漠,自保尚且困难,哪里还有功夫去顾这么一个小娃儿。
“我什么都能做,我烧菜很拿手的!”孩童见他们扔下他要走,急道,“我可以洗衣裳,可以做饭,你们去北漠,我可以带路!那边我很熟的!”
“嗯?”夏侯亭其实早已心软了,这孩童和黄舒年纪相仿,长相虎头虎脑十分可爱,看面相就不是什么奸滑之辈,只是他不想开这个先例——若是见到个可怜人就要救苦救难,这一路什么也不用做了!
但此刻孩童的话,让夏侯亭找到了带上他的理由。
“北漠你当真熟?”
“真的真的!”孩童面露欣喜,“以前有支好心的商队收留我,我跟着他们去过北霄国呢!”
“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一怔:“小西。”
“走吧。”夏侯亭一马当先走了出去。
这“神皇”院中的仆从一水儿用的是孩童,三个人带着小西大摇大摆到了门外,夏侯亭笑眉笑眼勾勾手指,唤过那个叫做白鹤的门童:“神皇闭关,三日之内不得打扰,否则会走火入魔功散人亡。你替神皇大人交待下去。”
“嗳!”白鹤微微一愣,旋即眼神闪烁起来。
兰不远冷眼瞧着,心里淡淡一哂——带兵的人,果然奸诈。要是这童子老实,三日之后才有人进屋察看,发现那神皇的尸首去报了官,等到官兵来查,一行人早已离开了临岭,官兵也无可奈何。要是这童子存了坏心思,故意想要让神皇“功散人亡”提前闯了进去,见到神皇果然死了,自然会想办法处理他身死之事,亦轮不到夏侯亭操心这桩命案了。
三人带着那个叫做小西的孩童回到施家。
夏侯亭叫上黄舒,拎着蛇去了国师的住处。
兰不远和沈映泉去看施玉如。
如今的施玉如,也是一个极难处理的大麻烦。
他纵獒行凶,自己又是一个活尸,自然不能等闲对待。
此刻他被捆了,夏侯亭的亲卫守着,卓景负手立在一旁。
兰不远一踏进屋,就见柳氏梨花带雨,站在卓景身后。
施玉如面色惨白,一双阴冷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卓景,钉在柳氏身上。他没有呼吸,看起来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虽然人呼吸的时候动作很小,几不可察,但是一旦没有,却是一望就让人感觉不对劲儿。不知道什么缘故时,只会觉得这个人有些鬼气森森,知道了内情,便能感觉到这个死物和周遭的一切是毫无关联的,已不该存在于世间。
看着这样的施玉如,兰不远忍不住想道,呼吸吐纳,正是人与天地最为亲密的往来了。
她和别的修士不同。从修习神诀开始,一个人闷头乱闯,瞎打瞎撞,没有明师引路,亦无正经的功法。终于得了离宗的正统炼气法门,其实也是似懂非懂,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日前筑基,更是莫名其妙,恍恍惚惚身在梦中。
但在此刻,看着没了生机的施玉如,她的心中倏然生起了一丝明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