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二。

这一夜，兰不远一直缠着小兰不远说话，不让她睡觉。

只要她第二天睡了，自己就能掌控身体……

大师兄虽然可靠，但将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终究是不踏实。

兰不远从来也不会全心地信任任何一个人。

东方发白，兰奶奶和兰大勇很早就起来，叮叮当当地忙活。

做忌日，要准备的东西很多。

小兰不远睡下了。

兰不远活着动身体走到堂屋，紧紧地盯着头顶那根梁。它根本没有半点会垮塌的先兆，三根横梁撑住堂屋的屋顶，方形的硬木头，连蛀洞都没有。

但就是它砸了下来，把烧完纸钱起身的兰奶奶砸没了半个脑袋。

兰不远蹲坐在蒲团上面，眼睛盯着门外。

沈映泉什么时候来？

堂屋里点起了香烛，一盆盆肉菜端到了大方桌上，兰大勇倒了三碗酒，自己喝了一碗，往院子里头洒了两碗。

兰奶奶也没哭。

气氛有些沉闷，但为着兰不远这个小人儿，两个大人都没有把悲伤写在脸上。

“远远来吃饭喽！吃了饭，给你爹娘烧纸钱去，他们在地下就有钱花。给上面的大鬼上了贡，日子就过得舒坦喽！”

兰不远望着那只用来烧纸钱的火盆，心里忍不住想道：‘莫非无道手下的那些大鬼小鬼，逢年过节的，就给他进贡这个？！

想起无道，又觉得做鬼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不知道他会不会帮自己稍微照顾地下的亲人？

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

日头渐渐西沉，沈映泉却没有出现。

小兰不远醒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直觉”非常焦躁。

“奶，我直觉不好！”她扁着嘴嚷道。

兰奶奶招了招手：“过来烧纸钱了！人小鬼大，直觉，我还弯觉的。”

兰不远强行镇定下心神，不断地告诉小兰不远：‘带着奶奶到院子里去！带着奶奶到院子里去！快！带着奶奶到院子里去！不要再待在堂屋里！会出事！’

小兰不远哭着，抓住兰奶奶的衣袖：“去院子！去院子！呜呜！去院子！”

“好好好，等我烧完这一张！”兰奶奶急匆匆将手中的纸钱掷向火盆。

它飘了下，落在了外头。

兰奶奶勾下腰去捡。

小兰不远整个人坠在她在臂弯里，使出了吃奶的气力，将她往外拖。

“快走！快点！快快快！！！”

兰奶奶站起了身。

兰不远的余光看到屋顶的横梁固若金汤。

她的情绪感染了小兰不远，小小的胸膛不住地起伏，心脏怦怦乱跳。

离开了，离开了……

她牵着兰奶奶，就要离开那道要命的横梁。

正要松下一口气时，小兰不远打了个寒颤。

这是第三次。

第一次，兰大志把她扛在脖子上，路过院子外头的大槐树，她感觉到树上有东西。第二次，她坐在李秀兰怀里，这个阴冷的东西，就站在门口的草帽下面。这一次，门口空空荡荡，兰不远却感觉到，有东西正正地堵住了门，不会放她们离开……

‘门口有东西，门口有东西！不想让它伤害奶奶的话，就冲过去！冲过去！打它！打死它！’

兰不远发了狠。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有种冲着她来！欺负老太婆算什么本事！

这一刻，小兰不远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声。她彻底地，把心底那个声音当成了自己的直觉。

她放开了抓住兰奶奶衣袖的手，捏紧两个小拳头，飞也似地冲向门口！

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漫过小兰不远幼小的身心。

她“呀——”地尖叫一声，将全身的力气都聚在了拳头上，远远地扬起拳头，要砸向门口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鬼玩意儿！

“咔——擦”

头顶响起清脆的断裂声。

小兰不远抬起了头，见到自己头顶上的梁，断了。

‘激怒了这个家伙？要让自己代替奶奶去死吗？’兰不远怔怔地想。

背上传来一股很大的力，小兰不远被兰奶奶重重地推了出去。

她的身体撞在了门中间。

那空无一物之处，有什么东西挡了她一下，她的身体又弹回了屋中。

小兰不远摔在了地上，眼前的一切，变成了慢动作。

兰奶奶伸出的双手还没有收回去，她张大了嘴巴，好像要喊一个“远”字。

那根本该砸在兰不远身上的横梁，慢慢地，慢慢地，落在了兰奶奶的头顶……兰奶奶毫无抵抗，随着倾倒的房梁，重重砸进了地里。

兰不远感到天旋地转。

“娘！！！”兰大勇扑上前，拼命用肩膀顶那根方木梁。

兰不远全身血液仿佛都冻结了。

她呆呆愣愣地，看着兰大勇终于顶开了横梁，抱住脸庞变了形的兰奶奶。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知道……”小兰不远哆嗦着嘴唇喃喃自语。

“你知道什么！？”兰大勇突然抬起了头来，目光狠狠地落在她的身上。

“我是灾星，我是灾星……我害死了爹娘，害死了奶奶……”小兰不远崩溃了。

兰大勇抿了抿嘴唇，又低下头去，喉间溢出一声痛极的闷哼。

这一刻，兰不远的心中，涌起了极狂热的情感。像兴奋又不是兴奋，冰冷而又炽热，令她整个神魂都在颤抖！

她碰到了！碰到了！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她碰到了！

那是……一个人！

是一个人！

她记住了他身上的味道！混着一点檀木香的味道！

是人啊！是……人……啊！

不是虚无缥缈的天意！不是她的宿命！

是人！那是人！那个人，就是杀害她全家的凶手！

凶手！

是……人啊！

要他死！要他死！

血债血偿！

兰不远的神魂疯狂地咆哮着。

忽然，她感应一点淡淡的草木香，很温和，漫过全身，仿佛在替她抚平伤痛。

兰不远冷静了一瞬。

这是破妄还真的结丹境。

许多人，在结丹时神魂受损，成了疯子。

……便是这样的吗？

……便是这样，被逼疯的吗？

……去他娘的！

……修为尽毁又怎样，变成疯子又怎样！

……余生，只做一件事，又！怎！样！

……找到他！杀了他！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