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被母亲抽了扇子,就低头看着自己白嫩的手,淡粉色的指甲如贝壳一般,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修饰,她其实一直想染个凤仙花的指甲,红艳艳的,但知道母亲见了肯定会不赞成,所以从来也没有说过。
可她这般年纪的女子怎么会不爱美呢?
她明明喜欢华美艳丽的衣裙,却为什么要为了迎合世人的眼光穿的那般素净?
若是有用也就罢了,可实际却是什么用也没有。
该退婚的还是退了。
“朱槿,你别有所图。”
朱槿抬起头,看见她母亲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别人家都是为了富贵荣华卖女儿,却从未见过谁家的女儿自己要往火坑里跳。”
朱槿觉得她母亲这话未必对,天子九五之尊,万人之上,如果天家都生活在“火坑”里,那如他们这样的人家岂不更是水深火热?
她张口,话都在嘴边了,却见她母亲正色道:“你别扯着朱家给你打幌子,朱槿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了,不然我不会让你选上这个妃子的。”
朱槿没想到自己那点心思三言两语间就被母亲看了个明白,一时间有些讪讪的,也为了母亲如此重的话有些惶恐,但转念一想,如今选秀可不同于前朝,她们这样的人家,宫里会派人上门来接,前些年特地略过了永定伯府,如今可不好说,若是宫里人过来,那她母亲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了。
林夫人不想再和她多说什么了,叫进来了何嬷嬷:“嬷嬷你替我看住了她,最近不许她出房门一步,叫她身边的丫头把衣裳钗环打点好,过几日就把她送到她外祖家去。”
朱槿心里闷闷地,但是看见林夫人神色坚定,只能遮掩住神色,起身行礼:“女儿告退。”
朱槿的丫头还在外头等着,见朱槿面无表情地走出来,身后又跟着林夫人陪嫁来的何嬷嬷,心中诧异,忍不住悄声道:“嬷嬷你是要跟我们回扶玉轩吗?”
何嬷嬷看了一眼前面走着的朱槿,道:“正是,夫人让我暂时来照顾姑娘。”
芸香也不傻,知道肯定是林夫人和朱槿间有什么事,于是岔开话道:“那我待会儿让小丫头把嬷嬷的铺盖物件给拿过来,再把我屋子给嬷嬷住,我和芸禾住去。”
何嬷嬷道:“这不是太麻烦了嘛。”
芸香笑了笑:“嬷嬷资历可不是我们能比的,我还怕怠慢了嬷嬷呢,嬷嬷不嫌弃就好,以后侍奉小姐,还指望着嬷嬷能指点我们呢。”
芸香也是大丫头了,把话说得这样谦卑,何嬷嬷终于笑道:“你们是一向照顾姑娘的,倒也不用我教什么,只是最近要更勤谨些,不要让外头的事情来烦姑娘了。”
芸香一听就懂:“多谢嬷嬷提点了。”
朱槿往扶玉轩去,路上冷不防就碰见了两个人,却是朱芩和朱盈两姐妹,两人说说笑笑的,看见了朱槿,朱芩笑道:“二妹妹是从母亲那里过来的?”
朱槿道:“是,大姐姐和三妹妹这是要去看母亲吗?”
朱盈点头道:“我们正打算去跟母亲请安呢,最近舅舅……不,是姨娘家里送了好几盆少见的花儿过来,我们打算送给母亲几盆,给姐姐的已经命人送到扶玉轩了。”
朱芩和朱盈并非林夫人所生,是同母姐妹,朱芩比朱槿大了半个月,今年也是十六,前几年去选秀的时候入了复选,被皇帝指给了安定侯家的庶子,堪称门当户对;朱盈今年十三岁,马上也是要选秀成婚的年纪。
朱槿见后面有两个小丫头捧着一盆十八学士茶花,一盆姚黄牡丹,知道她们为何来,她被陈家退婚,影响的可不只是她,这些姐妹的婚事都可能受到影响,尤其朱芩,她年纪也不小了,三媒六聘的流程已经走了大半,只差今年出嫁,自然更加着急,这是想去探探林夫人的口风。
朱槿道:“那我在此多谢妹妹了。我方才才见了母亲,母亲已经歇息了,大姐姐和妹妹还是改日再来吧。”
不是她非要拦着她们,只是她母亲对这些非亲生的女儿一贯淡淡的,不苛待但也不管教,方才朱槿才招惹了她生气,此刻朱芩朱盈凑上去问她们的婚事,免不了触动林夫人心事,到时候不是林夫人难受,就是林夫人让这两位难受,还不如让她们换一天过来。
朱芩一脸笑,道:“那就多谢妹妹提醒了,我们还是明日来吧。”
朱盈年纪小,白跑这一趟,就有些兜不住脸上不耐的神情,忍不住道:“母亲最近为了二姐姐的事情,确实多有操劳,多歇息也是应该的。二姐姐近日如何?要我说,那陈家真是个没福气的,二姐姐这样闭月羞花的大美人也能不要,二姐姐千万莫生气了,那陈家不稀罕你,自然会有旁的人家要你……”
她左一口“不要”,右一口“不稀罕”,句句都是为着朱槿在说的模样,语调却是越来越轻快,说到最后,几乎有一种喜气洋洋的感觉。
“阿盈,”朱芩嗔怪地喊住了她:“瞎说些什么。”
朱芩又看向朱槿,道:“三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二妹妹不要怪她才是。”
朱盈睁大了一双尚且带着稚气的眼睛,圆溜溜地看着朱槿,一下子显得惶恐又疑惑:“二姐姐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朱槿几乎能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却轻轻抿了唇笑道:“这可怎么说?自家姐妹,哪里来的什么怪不怪罪。”
三人作别。
朱槿转身,没人看得见她的神情,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她和这些庶出的姐妹从来没有什么矛盾,但这依然不能妨碍她们在知道她被退亲后幸灾乐祸,朱盈是十分明显了,而面上客气的朱芩也掩不住那点情绪。
从身边人悲惨窘迫的遭遇上寻得的优越感和乐趣,比起陌生人的不幸要来得快乐得多,这还是在林夫人拿捏着她们婚事的前提下,朱槿几乎不敢去想,那些不受她辖制的名门贵女们,在背后会如何议论嘲笑她。
朱槿冷冷地想,母亲说不想让她入皇家深宫,觉得那里是个吃人的地方,活得艰难,可她从她被退婚起,她的生活就已经变得很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