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拼命的程度像是意图淹没整个世界。
这样的鬼天气,人走不快,赵宇飞轻松跟上秘书的脚步。
“小心路滑,一起走。”
秘书点点头,一边把湿漉漉的头发扒开,两人朝路边走去。
赵宇飞一点都没觉得他们之间毫无交流有什么可尴尬的,因为他在不停思考,思绪最终还是落在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身上。
什么样的人,会肩膀上顶着只鸟在暴雨中散步?他想着。
故事里的猎人,身边就总是会跟着条狗,像是咖啡和白糖、刀和叉,是一种搭配。
如今的乡下,还有猎人存在吗?他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世上是否真的存在有这样的人,会把一只鸟随身带着,就像陪伴猎人的猎犬。
两人走到路灯下,对方在大约五米外的树下。
他伸出手拦住秘书的脚步。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不该站在雷雨天的树下,何况是与自然朝夕相处的山里人。
“雨太大了,树下很危险,能到车上谈吗?”赵宇飞喊,他估计自己的音量足够让对方听到。
对方招了招手,动作还是那样僵硬不自然,像是位患了关节炎的老人。
但意图却很明确,他是在叫他们过去。
面前这人异样的沉默,让赵宇飞感到更加异样。
他穿着黑色雨衣静止在那,身处车灯投下光线的中央,像极了在密林中祈祷的异教徒。
一种怨毒而悲伤的情绪浸透了他的心,仿佛这场没完没了的雨,是眼前的陌生人流下的泪。
“可能是老人家行动不便,我去扶他。”秘书同样感到气氛在变化,但还是走了过去。
赵宇飞正绷紧神经观察着对方,秘书就趁着这档口走了过去。
他没看清脚下的路,沿着湿滑的泥土坡摔了下去。
赵宇飞想拉住秘书的衣服,却抓了个空。
他听到一声哀嚎,雨伞像蒲公英般飘远了。
他走到斜坡边,看到秘书躺在乱石和枯木之间。这土坡不高,但还是挡住了这自然布下的陷阱。
秘书像头受伤的野兽在嚎叫,抱着血流如注的大腿在颤抖,有根枯树枝插进了他的大腿。
雨水带着血色沿地面淌下,往陌生人脚下流去,对方一点要来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冷漠注视着面前痛苦的喘息。
赵宇飞不相信这陌生人,犹豫着要不要跑回去叫人帮忙,这时那只鸟躁动起来。
血液像是刺激了那鸟,它开始胡乱扑动翅膀,身体膨胀起来,像是要被里面的什么东西给撑爆了,赵宇飞都能看见它羽毛下的皮肉。
可它最终没有炸开。
这只鸟宛如泥塑,木讷的张开喙,像木偶那样移动着嘴部的关节。
那张嘴越张越大,跨度甚至超过膨胀的身体,发出凄厉的叫声。
“这是什么鬼东西?”秘书徒劳的挣扎着后退,疼痛让他嚎叫里又多了几分痛苦。
除了惨叫声,鸟大开的嘴里正嗡嗡作响,让人联想到一群苍蝇在飞行。
他们呆望着那洞开的嘴,里面是无底的深渊。
一只虫腿从那空间内伸出,裹挟着怪鸟的体液,像刚从卵中孵化。直到一整只虫爬出来,怪鸟都纹丝不动。
那虫子看起来像只巨大的蟋蟀,它跌在地上,艰难的爬行着,它拍动着翅膀,虚弱无力的虫子只是徒劳的沾上了泥浆。
他们注视着这一幕,感觉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那,一时秘书都忘了嚎叫。
接着怪鸟又要呕吐,它鼓胀的身体挣扎的更厉害了。
赵宇飞不知该如何去形容所见之事,那鸟像是台空气加湿器,只不过喷出的是巨大的黑烟,无数的怪虫从它嘴里飞出,即使暴雨也没有妨碍它们。
这些虫子如拳头般大小,振翅发出着噪音比雨声还响。
虫子的速度很快,秘书现在近乎是在尖叫了:“救救我!”
秘书用双手把腿从那枯枝中拔出来,大腿上的血洞让人不忍直视,他差一点又跌坐在地上,但还是暂时稳住了身体。
赵宇飞跪在边上伸出手,试图拉秘书上来。
但太滑了,秘书几乎找不到受力的地方站起来,湿滑的泥土一踩就开始往下陷。
来不及了。
怪虫循着鲜血,在赵宇飞面前刺破了秘书的皮肤,正往里钻着,宛如贪婪的恶魔。
赵宇飞感觉鹰爪把他的心脏攥在手里,呕吐的感觉愈发强烈。
“别丢下我。”秘书的手伸在半空,就像身边的枯枝那样。
他几乎整个身体都被这些生物所裹挟。
秘书突然发不出声来,他喉咙处鼓起了异物,那肿块在疯狂的移动。
赵宇飞移开目光,他看到红色在水洼里晕开。
穿着雨衣的人踱着步子,手臂如月色般苍白,上面满是伤痕。
虫群撞击着路灯,那攻击看起来毫无目的可寻。
灯泡发出骇人的炸裂声,像是有人在玻璃杯里放鞭炮。
火花落在地面上,如同舞台效果一般,路灯的光线穿过虫群变得斑驳起来。
没有时间给赵宇飞思考,他更没有空挡去尖叫,只是模糊的意识到秘书死定了。
若是自己吓得不能动弹,也一定会落得一个下场。
他朝着大巴的车门拼命跑去,那十几米的距离很遥远,仿佛那不是长度而是高度的差距。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头上,防止这些鬼怪钻进耳朵。
车内的俩人注视着眼前末世的景象,已然不知所措。周亚夫先回过神来,他给朱云峰的背上来了一拳:“救他!”
朱云峰将车发动,他的动作如机器一般僵硬。
但这一举措及时的缩短了赵宇飞逃跑的距离。
赵宇飞像越出海面的鲸弹进车内,朱云峰几乎是同时将车门关上。
虫群撞在门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这声音持续不断,对方依然在愤怒的发起一波波攻势。
“关门!关门!”即使车门早已关上,赵宇飞依旧在怒吼。
他全身透湿,雨水和汗水一同往下滴着。
有只虫子跟了进来,周亚夫找到一本杂志,命中后发现虫子还在挣扎,于是又给它来了一下,虫躯发出古怪的咔嚓声。
“蝗虫?”周亚夫仔细观察着,虫尸流出绿色的液体,“什么蝗虫能在雨天飞行?”
“别管了。”赵宇飞双手撑住腿,感觉肺里像是有冰碴,实际上他浑身上下都在疼痛,“原来车上的玻璃碎了。”
另一辆车上的张一凡,未曾听过这样的哀嚎,感觉那不应该是来自地球上的生物。
贸然断论也有些可笑,他听过多少动物的叫声呢,掰着指头数就能算清。
透过大雨难以看清远处的情况,他们这边仍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接着那惨叫穿透黑暗传来时,一个令人不快的事实却很清楚,笼罩在头顶的阴郁回来了。
“怎么回事?”胖大叔的五官皱在一起,眯着眼睛看着。
像大多数肥胖的人一样,他呼吸时发出轻微的哨声,巨大的身体起伏着,在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时这特点就格外的明显。
远处的路灯正毫无规律的熄灭,他们听到玻璃破碎的动静,但仍是不明就里。
当众人屏息观望时,一只巨虫撞在玻璃上,将大家吓得不轻。
车内的灯光照亮它的身体,它停留在方形玻璃的中央,与黑色的背景,形成了艺术作品般的构图,仿佛漂浮在深邃的太空中。
它的身体只有不清晰的形状,像是造物主赶工的产物。
它那灰粉色的皮肤上布满褶皱,正在恶心的伸缩着,上面还布满细微的绒毛。
紧贴在玻璃上的部位变得平整,看起来在分泌一种液体,那液体夹在玻璃与它的躯体之间,因为张力而摊开。
没人没看到它有眼睛的存在,躯体下的脚像是临时拼凑上去的。
郑岳风凑近去观察了一番,他看起来很紧张:“像是变异的蝗虫,没见过的品种。”
又有两只降落在窗上,它们开始在窗上爬动而不是静止,像是在探寻进入车内的办法。紧接着更多的虫子趴在了玻璃上,撞击的声音从车的每一面传来。怪虫的口器和脚比其他部分坚硬,在玻璃上碰撞发出咔嗒的响声,不安像干柴越烧越旺。
不知是谁说了句:“有扇窗子破了。”
郑岳风大声喊:“找东西来把口子都堵住,别愣着了!”
“用什么?”胖大叔带哭腔,像小女孩的那样叫嚷着,他看起来快要跪在地上了。
若是平时看到他那个样子,大家绝对会哈哈大笑起来,而现在每个人都面如死灰。
玻璃被撞击的频率越来越高,像渐大的雨声,又像死亡的鼓点。
没人想看到些恶心的东西飞进来,像是为了给恐怖添柴似的,阵阵雷鸣让万物战栗。
“行李箱,空隙用衣服。”张一凡喊着,试图盖过那雷声,他开始搬动行李架上的箱子。
然而他动作太快,箱子差点砸在他受伤的脑袋上。
大家都行动起来,老爷子也站起来帮忙,郑岳帆将车门给关上。
他们像是古代城墙上的驻军,看到狼烟开始协同合作。
人类对于昆虫的恐惧,更像是与生俱来的,有些彪形大汉看到蟑螂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像影子一样在地上移动,也会吓得跳起来。
但在恐惧捕获他们的同时,这群人也不禁感到困惑,蝗灾在一九七零年左右就基本控制住了,此后在中国都是时隐时现。
此时如此密密麻麻的怪蝗,是从哪里出现的?最近的新闻更没提到哪里有蝗灾爆发。
张一凡紧张时就爱自说自话,这是他的怪癖。
他从亮黄色的行李箱里扯出几条衣物,发现是一套女士内衣。抱歉了,小姐,以前这是用来对抗地心引力,现在被征用,拿来砌城墙。
已有几只虫子在车内盘旋,发出轰炸机般威胁的动静。一只朝着胖大叔俯冲过去,他尖叫着,拿起手边的东西狂乱的挥舞。
他的对手在这攻势下被击落,溅出的血液喷在他那圆脸上,他跪在那儿开始干呕。
其他几人也开始有样学样将虫子击落。
要堵上的缝隙还剩一点时,一只怪虫狠狠咬住高马尾辫女孩的手。她甚至没叫出声,只是一拳砸向行李箱,将她的对手砸成烂泥,接着将最后一丝缝隙堵住。
“干他妈的。”她轻声说,但不令人厌恶。
相反,张一凡认为她那样子相当迷人,这不完全是因她的样貌,而是她爆粗时也很温柔,带着打趣般的口吻。
虫子爬满窗面,看了让人想吐,像是古怪的树叶贴在了玻璃外。
高马尾皱起眉头,她轻声说道:“你是随便挑的,还是特意选了我的行李箱?”
她盯着张一凡略带怒气,不这怒火更多是对窗外的生物撒的。
好在女孩赶在他的回答之前就开了口。
“算了。”
所有人都在观望,好像他们参加了诡异主题的艺术展,展柜里尽是些使人皱眉的作品。
窗外的怪物让他们逃跑的冲动难以抑制,但又无路可逃。
“太恶心了。”胖大叔看起来又要吐了,这一次好在他是找了个袋子。
“千万别出去。”老奶奶在发抖。
车内没有人想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