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课间休息时,鹿曼也没离开她的座位。
即使时值酷暑,那烤人的太阳也未能阻止好动的小朋友们跑到外面去玩耍。
大桌上都是乱糟糟的,文具胡乱丢在桌上,钢笔在桌面上滚动直到义无反顾的跃下悬崖。
抽屉里是隐藏秘密的好地方,零食、玩具、漫画书等违禁物品通常在里面,小朋友们自以为是藏匿高手,殊不知知只是老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无序的混乱,在教室里坐满人的时候,就不大能看出来。
三个男孩,从她背后走来。
为首那个头发微卷,穿的像个绅士。站他旁边的是个胖男孩,眼睛眯成条缝,脸蛋像是因为血压增高而看起来红扑扑的,如同微缩版的打手,气势汹汹的站在那。
走在最后男孩,一副跟班模样看起来乖巧些,带着圆形眼镜,眼神出卖了他胆小怕事的性格。
“你们说,怎么会有人用破铁盒子装文具啊?”为首的小子顾之左右,拿起鹿曼陈旧的文具盒,神气活现的摇动,里面发出一点可怜的咣啷声。
那孩子把手里的盒子贴近耳朵,再次摇晃起来。
“什么嘛,原来不是文具盒嘛,里面压根就没有文具。”
胖子捂住肚子大笑,像是听到什么极其可笑的话,他在那直跺脚,另外那个在一旁尴尬的附笑着。
“拿过来,别把笔芯给弄断了。”
鹿曼的声音冷冷的,显然早已习惯这样的作弄。
“对不起,别生气嘛,开个玩笑。”那男孩突然正经起来,看起来倒真的有了几分绅士的气派。
“这是爸给我买的新文具盒,多出来一个,你想不想要啊?”他的小手里抓着一个漂亮的盒子,上面印着迪士尼的商标,在不同的角度下看去,反射出彩色的光。
“走开!”
那男孩被用力推倒了一下,鹿曼明白对方还是在捉弄她。
谁知,那孩子弱不禁风似的摔了个屁股蹲,文具盒摔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那男孩先是错愕,接着拍拍身上新裤子的灰尘,脸上的笑容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暴怒。
“你还敢推我,穷鬼。”他抓着鹿曼的头发拉扯着,鹿曼这才流出眼泪来。
他的帮手们惊慌失措了起来。
“放手吧,纪律委员去告老师了。”
那男孩悻悻的撒开了手,捡起文具盒跑出了教室,只剩下那个畏首畏尾的小跟班怔在了原地。
“你有没有事?”
“不要你管!”
男孩站在那看着,像是很后悔。
办公室里,鹿曼站在老师面前,办公室里的电扇悠悠旋转。
老师带着方正的眼镜,厚厚的镜片下的那双眼正关切的望着她。
“听说又有学生欺负你了?”他柔声说。
鹿曼摇摇头,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下来。
老师将鹿曼拉近写,用纸巾轻轻帮她擦着泪,叹着气说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谁,那帮混蛋小子架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在学校里横行霸道,家里人又不管他们,我真想把他们都给开除了。”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望向这对师生,鹿曼家里的情况,他们也晓得。
老师也看向周围的同事:“这帮人啊,不是东西,但还有点小聪明。他们每次也都不怎么动手,就是喜欢欺负弱小,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嘛。”
老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等她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他从抽屉里掏出块硬糖,给鹿曼递过去,她撕开包装纸把糖含在嘴里。纵是脸上挂着眼泪,但心情平复许多。
“这次家长会还是奶奶来?”
鹿曼点头,她低着脑袋,像是犯了什么错似的。
“没关系,你成绩这么好,根本不需要家里人操心。”
鹿曼脸嘴角扬起,老师心疼的看着她,但也挤出了个笑来。
“回教室吧,一会儿课间操结束了,马上又要上课。”
“奶奶!我回来了。”鹿曼一路小跑进了厨房,辫子在身后甩着。
奶奶放下手里的活,将鹿曼抱在怀里。她将孩子抱起来,喃喃说着:“鹿曼回来了,鹿曼回来了。”
奶奶扶着腰,将鹿曼小心放下,小孩子长得快,不知觉间抱着鹿曼已经觉得有些沉重,她看见鹿曼头上的发卡少了个。
“鹿曼,今天在学校里怎么样啊?”
“没事,奶奶,我很好。”鹿曼开始帮奶奶择起菜来。
奶奶在心里流着泪,鹿曼的老师今天打过电话来,把事情都告诉她。但奶奶假装不知道这回事,同样是喜笑颜开的望着孙女。
“奶奶。”鹿曼蹲在地上歪着头,“下个星期要开家长会了,爸爸妈妈会来吗?”
“吃完晚饭,奶奶打电话问问,好不好?”
“好!”
夜晚,鹿曼正在房间里写作业。
奶奶犹豫了下,还是拨通电话,她想着儿媳妇是不是还在工作,心里一阵悸痛。
“妈?”嘟嘟声之后,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还能听到缝纫机发出的嗒嗒声。
“是鹿曼出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她好得很呐。小娃娃又重了不少,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抱不动她啦。”
女人在那头无声的笑着。
“下个星期小曼要开家长会,你能来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能听到机器转动的声音。
“妈,我来不了。”
老人一下就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是不是那个不孝子又打了你?我是怎么样生出来这样不成器的东西。”老人鼻孔喷着气,血液直往头上涌。
“妈,没事,您不生气。”女人轻描淡写的说道。
这次换为老人沉默。
“我这脸还见不了人,到时候去了学校,又让小曼给别的同学笑话。不过我的伤好的快,到时候再联系。”
“好。”
老人挂了电话,回头看见鹿曼正站在房间门口,一双大眼睛注视着奶奶。
“妈妈会来吗?”
“会来,会来的。”
放下电话,女人脚踩着缝纫机,布料在指尖灵活游走。
她脸上有些淤青,看到了的同事,也都只是摇摇头叹下气,也没有人不识趣的上去问她怎么回事,大家也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年纪稍大的王婶,提着一箱饼干走过来,搁在女人脚边。
“带回去给小曼吃吧,别人送的,我有糖尿病吃不了甜的,家里人也不爱吃。”
“王婶,您总是这样给东西,我怎么能好意思啊。”
“收下吧。”旁边的同事们望着她说。
女人脸上没有淤伤的那一块红起来,嘴里还在不断的道谢。
晚上,女人回到家里。
她脱下鞋,与其他鞋子摆在一起。那堆鞋子十分朴素,连一双漂亮的高跟鞋都没见着。
她望望钟表,开始忙活起来。她将衣服收下都叠好,整整齐齐放进柜子里。
她又急忙炒着菜,一边提心吊胆提防着大门处的动静。
她将几个菜端到桌上,刚准备洗手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
“妮,我回来了。”
即使那般亲热的叫着,女人仍觉着后背发凉。
而且,男人听起来像是醉了,她又听到他吐痰的声音。
“吃饭吧。”女人把门打开,“饭正好。”
男人却对桌上的饭菜熟视无睹,他靠在沙发里,两手摊开。
“妮,给点钱花吧。”男人乞求,两眼无神盯住天花板。
女人背过身子,她在发抖,她深知无论怎么回答,结局都只有一个。她只好装作没听到,想让那一刻晚点到来。
“你怎么不说话啊?”男人站起来,好似被困住的蛮牛,在屋子里漫无目的的晃动。
他停在放在柜子前,上面摆着一箱饼干:“你买这破玩意干嘛……算了……那说明你还有钱吗,能给点我花吗?”
“那是王婶送的,我这没钱了。”
“撒谎!”男人在咆哮,和刚才乞求的姿态判若两人。
“撒谎!”他重复着,“你现在胆子大了,敢骗人了是吧。”
男人揪着女人的长发,像极了早上鹿曼给人欺负的样子。
“钱在哪?我只问一遍,你每月多少工资发多少钱我难道不清楚吗?”他抓着女人的脑袋,按在桌子上。
“在五梯柜的抽屉里,最下面的大抽屉。”她哭诉,眼前的世界倾斜过来,她呆望着墙上的挂钟在走动,并且闻到男人身上的汗臭,混合着他嘴里喷出的烟酒味。
男人心满意足的松开手。
他点了几张票子,手插在兜里,又心满意足的走出门去,仍是醉汉摇摇晃晃的脚步,男人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妻子瘫坐在地上。
“反正马上又要发薪水了吧。”
铁门在女人身后重重关上,她跪在瓷砖上哭泣,全然未觉察双膝下坚硬冰冷的触感。
今天她没有挨打,已经是足够幸运。
电扇摇摆转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