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我醒来时,他还在昏睡。再次查看他的状况,伤势虽重,却并无异状,我暗自松了口气。
昨日那三名出手相救的黑衣人仍然未走,而是早已起身,守在洞口,这令我很是意外。
我朝他们走过去,他们看到我竟是齐齐行礼,我更是惊奇,他们究竟是谁?他们口中的主子又是谁?
“姑娘。”其中一个道:“请随我们回去吧。”
我回头看了看洞内。“你们也看到了,我走不开。再说我连你们的真实身份都不知,又如何敢随你们走?”
话是这么说,但我很清楚这三个人若是想对我不利,早便有所行动了,不会苦口婆心地相劝。况且严格意义上的来说,昨日也是他们救了我和凌念空。但要我现在丢下凌念空随他们走是万万不可能的。
三人闻言均是皱起了眉头。
“三位昨日出手相救,我本应报答,可现在的情况各位也看到了,而且隆冬时节留滞山中实非智举,不如三位就此离开。”
“万万不可!”三人异口同声。
静默片刻,他们三人中的另一人又开口道:“我们三人奉主子嘱托,要将姑娘安全带回。在下知道姑娘是因为里面那人的伤势才不肯走,不如姑娘就许我们留下,待那人伤好,姑娘再同我们回去向主子复命,如何?”
听声音,这个人便是昨日将我从马车上救下后又一起和我滚下山坡的人。看他说话的样子应是黑衣人的首领。
“可是我连你们主子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同你们走?”
这三个人还真是忠于使命,可他们若真的是想尽快将我带回复命,明明又更简单的方式,比如直接将我打晕带走。但他们却如此好说话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他们口中的主子另有交代?
“主子身份恕我等暂时不能透露,但我等以性命担保,主子绝不会加害姑娘,还请姑娘同意我们的提议,允我们暂时留下。”
我思索起来,同时不自觉地打量起眼前这三个人。他们三个虽然仍是黑巾覆面,但可以看出他们最多不过二十岁,而且礼数周全,言谈也是滴水不漏。他们口中的主子也定非等闲之辈。
再者说,就算我不同意,他们若是执意不肯离开,或是暗中跟随,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况且在这深山之中若是真的只有受伤的凌念空和毫无武功的我两人为伴,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那好吧”我缓缓道:“三位可暂且留下。”语毕便想去山洞外看看能不能找到吃的,只是天寒地冻,想要找到食物恐怕绝非易事。
“姑娘要去哪?”那个首领拦住我的去路。
“我去看看能不能找些吃的。”
“这种事不劳姑娘费心。姑娘出来前我们三个也正打算出去猎些鸟兽。”说罢又冲另一个黑衣人道:“你留下保护姑娘。”
“不用不用。”我忙道:“这里冰天雪地的,附近连个脚印都没有,不会有危险的。倒是你们找吃的才是真正困难,不如你们三个分头去吧。”
首领犹豫了一下同意了。于是他们三人便脚下生风,寻吃食去了。
他们走后我在山洞外转了转,想看看有没有可用的草药,却是一无所获,只能山洞去照看那人。
刚进洞,却看到一人影正气势汹汹地朝凌念空逼近!
洞中光线较暗,我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人。而那人影行进间竟是悄无声息,凌念空仍是闭着眼睛躺着。
我顿时慌了,早知道方才就同意留下一个黑衣人保护了,这可怎么办!?
那人影似是察觉到了我的出现,却是丝毫不在意,忽然将手举起,手中银光闪过,那竟是一把雪亮的弯刀!
他是昨日那批杀手中的一个!昨日那群杀手竟还有幸存的!?
眼看杀手的刀就要落下,我惊呼一声。下一幕却令我惊出一身冷汗:凌念空忽地从地上跃起,极是灵敏地夺过一击,单膝跪落在地。
见状我急忙向内冲去,只见凌念空额上尽是汗珠,呼吸紊乱,眼神却如出鞘的剑直逼杀手。
杀手一击不中却不收手,再次提刀朝凌念空砍去,凌念空的剑并不在手边,只得连连闪避。
我心中大急,忽而看见离自己不远处的地上那青灰色的东西正是他的散魂。
我一把捡起,想将剑递给他,可却根本没有机会。
凌念空已被他逼到山洞最深处,退无可退。
杀手再次举刀,凌念空的背抵上了石壁,却是忽然飞起一脚,踢在了杀手持刀的手腕上,弯刀落地,那声响令我心惊胆寒。
杀手见刀脱手,似是一惊,转身要逃。凌念空一手揪住他的后衣领,一手扯下了自己的腰带,三两下便缠在了杀手的脖子上!
凌念空将腰带两头迅速地在两只手上缠了几圈,绞紧。
杀手被勒住脖子,却还是拼命挣扎,力气大地惊人,竟是拉住缠在脖子上的腰带,一躬身,将凌念空自身后甩至身前。
凌念空脊背重重落地发出一声闷响,闷哼声传来,但他手上的力道不但未松,反而又用了几分力。
由于缺氧,杀手面色逐渐发青,终于落了下风,却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凌念空一提气,从地上翻身而起,再一次落在杀手身后。他将腰带在杀手的脖子上又绕了一圈,而后随即后仰身体,一只脚踏在身边的一块大石上借力,死命地将手中的带子绞紧。
杀手的双腿仍在不停的乱踢,而凌念空却似是已经到了极限:他额头上尽是冷汗、眼中布满血丝、表情很是扭曲、颈上青筋暴起,扯着腰带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
凶手似是发觉他几近力竭,拼着最后一口气又奋力挣扎了几下。
凌念空见状怒吼一声,拼尽全力,用力一勒,凶手终于渐渐不再动弹。
他将手中腰带一丢,直接仰倒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一时之间洞内回荡的尽是他的喘息声。
我被方才的那一幕震住了。
我一向知晓凌念空功夫过人,与任何人动武皆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制服对方,所以他的一招一式均是从容恣意,露不出半点破绽。
可是方才的他因为失血过多,力气不济,面对敌人的进攻就像是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困兽。
我没有错过方才他猩红眼瞳里的阴狠与杀意,更没有错过他几近狰狞的表情。那一刻他仿佛变身成了一头被激怒了的野兽,只想撕碎阻碍它的一切。
他喘息良久,呼吸才稍有缓和,但仍是有些急促。他轻笑。“被我吓到了?”
我随即回神,急忙奔至他身边蹲下。他瞥了我一眼。“你拿着它做什么?”
我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他的散魂,急忙将之放在一边。
低头,发现缠着他伤口的布条已被鲜血染红,我的心沉了沉:方才那般折腾,伤口定是裂开了。于是赶紧解开布条,取下绷带,看见眼前的一幕我浑身一颤,急忙捂住了嘴才控制住没有哭出声。
昨天我为他缝合的伤口被完全挣开了。不仅如此,就连昨日缝合留下的一个个针孔也因为方才的打斗撕扯,连成了一道道新的伤口,一片血肉模糊,比昨日的伤势还要严重。
我做了这么多年来的外科大夫,从没想过还会有自己不敢看的伤口。可面对他腹部的伤,我却下意识地偏过了头,只觉得触目惊心。
连着深呼吸了好几口,我才渐渐平复了心绪,转回了头,视线对上他的眼。
看到我满脸泪痕的样子,他无奈。“怎么又哭了?你这个样子若是传出去,神医圣手的名号恐怕难保。”
我吸了吸鼻子,说不出一句话。
“昨晚你最后的那番话说得那样有骨气,现在怎么又”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还是坚持说道:“怎么又”
“你别说话了。”我抹了把泪打断他。“你失血过多,身体虚弱,还是保持体力吧我帮你把伤口处理一下。”说罢便动起手来。
他真就没再说话,眼睛却仍是望着我。
这次伤口处理,我极是小心翼翼。因为原先缝合下针的地方如今也变成了伤口,缝合起来难度很大。有些地方伤口太密根本无法缝合,所以我只能将能缝合的地方缝合了,至于剩下的,只能等待伤口自行愈合了。
处理完伤口,我刚想起身,却听他道:“你帮我把他的衣服脱下来。”
“什么?”我不明白。
“我这身血衣很脏不说,还会招来野兽,不能再穿了。”他的声音里是隐藏不住的疲惫。
我恍然。亏得自己上一世走南闯北,野外生存技能也是掌握了不少,竟是忽略了他身上的血衣。
我将那杀手的尸体拖过来了些,开始脱他的上衣。
凌念空躺在一旁看着我摆弄尸体。“你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胆子还真不小。怎么练出来的?”
我冷笑。“呵,十几岁小姑娘”说着我终于将尸体的一条胳膊从袖子里脱了出来。
“难道不是?”
我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今年多大?”
他愣了愣才道:“二十。”
我轻笑:“我比你长了将近十岁。”
我将他眼中的惊异尽收眼底,轻嘲道:“看来你师父的本事你没学会多少啊!只是知道我的名字。”
我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很清楚,同他那令人嗟叹的人生经历比起来,我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现代人,人生经历实在太过简单。恐怕我就即便是再年长他十岁,心智也不一定会比他成熟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