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看他,只见沈风月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嘴角不可抑制地抽搐着,说不出一个字。
我心里笑得肠子都快要打结了,但面上还是拼命忍住,抬手拈起他的袖子擦了擦嘴,灿烂一笑。“我没事啊!谢谢沈公子关心!”
听到我这么说,他才回过神来,也顾不上教训我。一把解开斗篷的绳结,发了疯似的脱下了那件被我弄脏了的外袍。
见他如此,我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在雪地上打着滚。
“哈哈哈!沈公子人家都说了要吐了你不信,这下你可信了?哈哈哈哈”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脱了外袍,露出里面的中衣,他的中衣也是红色的。他拾起方才丢在地上的斗篷披好,气势汹汹朝我走来。
我见势头不对,急忙从地上爬起来道:“那个沈风月是你先惹我的你”
“吐干净了?”他气哼哼地问。
“啊?”我还没明白过来就又一次被他扛在肩头,连他肩膀硌着我肚子位置都没变。
“没!我没吐干净!我还要吐!你放我下来!不然我还会再吐的!哎!你放我下来啊!我真的会再吐的!我吐了啊!”
然而我不管再说什么,他都丝毫没有反应,只一味地扛着我往前走。
没想到他即便是这样扛着我这么个大活人,脚力依旧是快得惊人。两个时辰不到便下了山。
他放我下地,我看见一旁有马车候着,明显是在等他。
车边一左一右站着两名护卫,看到我这么狼狈地被他们主子扛下山,面色竟丝毫无异。
难道那些关于沈风月的传闻都是真的?所以他的手下看到他扛了个女人下山也并不吃惊?
沈风月立在我身边不说话。
我心里很清楚他这是要我跟他走,却不理他,转身仰头朝山上望去。现下这个时间,他的毒应是刚刚解开
我给他下的药是由一麻痹神经系统的毒草为主要原料调配的。
不错,我前两日窝在太医署,除了配置沐浴乳,还配了这药。这是我唯一一次出逃的机会,还好,我把握住了
他现在在想什么呢?应该是想要抓我回去吧?
“舍不得?”沈风月略带讥讽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我侧头看他。他抬头望着山的高处,面上竟没什么表情。
他对我的身份应该不会知道太多,充其量也不过是知道我这身子是冷晴浅,所以他应是知道我和凌念空有些纠缠,于是也不隐瞒。“舍得如何,舍不得又如何?”我语气平平。
“你恨他吗?”他这话倒是有了几分认真。
恨吗?或许真正的冷晴浅会恨他,可是我虽对他有怨怼,但还谈不上恨。
没听到我的回答,他追问:“要不要我替你杀了他?”
他这话说得波澜不惊,我却是身体僵直了一瞬,却又笑问:“你?你杀得了他吗?”凌念空在盛京城可算得上是手眼通天,能取他性命的人恐怕不多。
他却不答,收回了视线望我。“你放心,他现在于我还有用,我暂时不会动他只是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后悔没能早一点杀了他”
听了他这番话,我的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我从没有见过如此阴沉的沈风月。
他说凌念空对他有用,会是何用?为何又说我日后会后悔?
“跟我回北离。”他这话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我轻笑:“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听你的?”
他的眼神忽然和缓下去。我的心却是猛地一跳。又是这个表情!上次就是他的这个表情,令我感觉无比熟悉,让我对他提不起丝毫戒心。我对这种感觉感到恐惧,却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我掩饰得还算成功,沈风月并未发觉我的异样,就这么目光柔和地望着我道:“我是”他似是不知该回答我的这个问题,想了想才又道:“我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会伤害你的人。”他这话说得极是认真,再加上他那扰乱我心绪的眼神,我几乎都要信了,却还终是保持了一分理智。
“我若是真的跟你走了,他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就不怕从此被他盯上?”
他嗤笑。“我不杀他,便已是他的造化了。”
我转了转眼珠。听沈风月的口气,他似是要比凌念空更有权势一些。而且他似乎还对凌念空有不小的敌意,估计要不是因为他口中所谓的凌念空对他还有用,他可能早就对他下杀手了。
看样子,若想彻底摆脱凌念空,沈风月应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这个人真的值得我信任吗?
想想有关他的传言,他应也不是个普通角色,会不会比凌念空更难缠?若是如此,我跟他走,岂不是为了从逃离一个火坑而跳入了另一个火坑?
“你不信我也是自然。”他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道:“我说过,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我走。不过眼下的形势你应该比我清楚:你不跟我走,独自一人在这陌生之地,你觉得他找到你会花多长时间?”他看了看我,继续道:“你先随我北上,路上你自己做好打算,等到了盛京,你若仍不愿同我走,我绝不强求。至少这一路上我会保你不受那人侵扰。”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不再以“本公子”自称。
不知为何,听了这番话,我竟是隐隐觉得他真的只是想要帮我。
“为什么帮我?”我问。
他瞥了我一眼,道:“既然愿意相信我,就先离开这里再说,除非你还想再看见他。”说罢便朝马车走去。
他说的有道理,还是先离开这里。于是我便跟着他上马车。
身上的棉袍很是厚重,踩着脚凳踏上马车的一瞬不小心踩到衣服下摆,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沈风月听到异响快速转身,一把握住我的手,我这才站稳身子,顿觉有些窘。“谢谢谢。”
沈风月怔愣片刻回神,发现自己还攥着我的手,他一把将我的手甩开,面上露出异样之色。
他这是什么表情?我还是第一次被如此嫌弃,心中不悦。“沈公子,我手上没涂毒,你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吗?”
他愣了愣,而后上下打量我,嫌恶地道:“身为女人,却将自己搞成现在这幅样子,实属不易。”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将方才拉过我的那只手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而后将绢帕往车下一抛,一撩车帘,进车厢去了。
这个沈风月还真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好手!
我追进车厢。“沈公子,下次您也试试被困在山中八九天,说不定到时候比我还要狼狈!”
他斜眼看我,极夸张地以手掩鼻道:“你离我远些。”
见他如此,我想也没想便紧贴着他身边坐下,将脸凑近,同他对着干。却见他一愣,眸光闪了闪,似是在掩饰什么似的,极不自然地转头望向车外。
他这反应不像是浪荡公子才会有的吧?我有些疑惑,却也感觉无趣起来,起身重新到他对面坐下。马车也在这时行驶起来。
良久,他因我方才的举动而僵直的身子才放松下来。
“我们这是去哪?”我望着车外,漫不经心地问。
“先进城住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碧云是离玉琼山最近的城镇,我们入城时已是月上中天。因着今日是大年初一,街道上并无几个人,店铺也均是门扉紧闭。行了许久,方寻得一营业的客栈。
下车入店,只见这客栈不大,堂内除了一对吃面的年轻男女,再无其他客人。
掌柜是位白胡子老头,正在柜台后扒拉着算盘珠子,嘴里还念念有词。
见我们进来,老掌柜的胡子抖了抖,还没开口,沈风月的一个侍从就先开口道:“掌柜的,开两间上房,一个雅间,再上些饭菜。”说着将一块碎银放在了柜台上。
老掌柜闻言将我们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也不言语,兀自从柜台后抹出三把钥匙,颤巍巍地道:“二楼左转,右手边最内三间。”
一侍从接过钥匙,和另一侍从一起将沈风月的行李往楼上搬。而沈风月则是在那对青年男女旁边的一桌坐下,我跟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等菜的空当儿,沈风月忽然似笑非笑地低声问我道:“你猜那对男女是何关系?”
我闻言朝那对年轻男女看去。只见两人约摸二十上下。男子看起来要长上几岁,一身湛蓝色的袍子,墨发由一桃木簪固定,肤色极白,长相虽算不上出众,但眉宇之间却尽是儒雅之气,显然是位饱读诗书的翩翩公子。
再看那女子,柳眉杏目,做已婚少妇的打扮,虽早过了豆蔻之年,眸子里却难得蓄着少女才有的清新可人。
这两人坐在一起,直教人觉得赏心悦目。至于两人的关系,表面上看定会让人以为是夫妻,但若真是如此,沈风月就不会特意发问了。
我这样想着,继续去看,发现男子已吃完了碗中的面,静坐着,视线毫不掩饰地投在女子的脸容上,眸光如水,涓涓潺潺,似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够。
而那女子却只一味低着头吃面,似是有意在躲避男子目光。不知为何,她的眉始终紧紧地皱着,脸色有些发白。她夹着面手有些僵硬,像是不听使唤。她虽竭力控制,我却还是发现她的手会时不时地颤抖一下,似是心中极惧。
见此情形我心中不由疑惑:若是单看这男子,我定会以为他们是情意绵绵的爱侣。可这女子的种种表现却表明,她似是极惧怕眼前之人,但却又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极力掩饰,不想让旁人察觉这两人究竟是何关系?
我不得其解,疑惑地望向沈风月。而他却是轻勾嘴角,露出洞察一切的得色。
正想低声询问,却见那女子站起身来,显然已是用膳完毕。男子亦站起身,随着那女子上了楼去。
忽觉额头一痛,竟又被沈风月敲了一记。“想你这笨蛋也瞧不出什么来,还是先填饱肚子吧。”
“沈风月,你!”我抗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塞过来的馒头堵住了嘴。正在一旁上菜的伙计见状,忍不住掩口偷笑。我碍于面子,不想同他争执,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