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对一个未嫁的小娘子说出这样不合礼数的话来，但是看着小娘子把原来强装的蛮横无理散去只能瞪眼威胁的样子，心底竟一点失礼的懊恼和惭愧都没有。

只有那被火上浇油似了的分寸恶劣，有愈演愈烈之势。

可笑卫玠这谦谦君子做了那么多年，而今竟活到了狗身上去了，荒诞地发觉其实欺负小娘子也有几分意趣。

所幸那是西晋，相对后世的封建王朝要自由得多。世家子弟荒唐纵情声色的也不在少数，卫玠这等恪守风度的真君子反而少见。再加上未来岳父实在非常满意他这个女婿，他也就厚着脸皮隔三差五前来拜访。

说是拜访探讨玄理，其中原由府中人无人不知，也就骗骗外人，道卫叔宝果然是好学之才。

“诶，我说，卫先生才华横溢，又生了一副貌美娇娥也自愧不如的珠玉长相，找什么样的妻妾没有？怎地非得纠缠我这骄横无理的军家女啊！”

其实卫玠一直恪守世家仪礼，除了偶尔口上占点便宜，也不曾有过越距之举。但山玉才不管，她就是铁了心要埋汰这个病秧子，她最厌烦世人总说宜室宜家才是女子的美德。她才不嫁。

“若先生我真如阿玉娘子说得那般好，那怎么阿玉娘子不曾对先生我青眼有加？”

然而卫玠是出了名的舌灿莲花，山玉那点小家子气的道行实在不够看。于是阿玉娘子郁闷了，一郁闷就让厨房加餐。

“给我上一盆肉！重油重盐那种！！”

山玉寻思着，哪个光风霁月的世家才子会看得上疯狂吃油腻炒肉的娘子呢？于是想着想着，又把细眉笑弯了，更像极了弦月。

然而卫玠得老天赏口饭吃，什么莺莺燕燕没对他抛媚眼扔帕子过？就是山玉这等女中豪杰甚是少见，反而成功引起了卫玠大佬的注意力。

再者，山玉觉得她乃是名门贵女之耻，却不知晓卫玠老早便察觉名门也不过是朝堂的玩偶，嘴上不说，心底早把世家踩在履下。

能活得自由率性，才是卫玠一生所求。

所以，卫玠瞥见她不知道拿那颗蠢脑袋在想什么坏主意，又痴痴地傻笑起来，别有一番风华。他借着大袖掩住，右手将左手腕握住。

脉搏一下，又一下，跳动着某种卫玠很陌生的旋律。

大佬心想，栽了。

山玉等那十足油亮的肉上桌，本习惯性去取筷子，又看到卫玠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一侧，于是又动了坏心眼。

她径直用素手从盘中拿起一块肉，见那金黄的油滴落成线，满意地笑着伸向卫玠，说：“卫先生啊，您是府中贵客，您先请！”

可怜卫玠，虽然知道她荒唐，也欢喜这份荒唐，可对她荒唐的程度也是始料不及。这猝不及防，也只下意识张开了口，显露出惊诧的表情，总之是来不及躲了。

这一下，刚好把肉吃进嘴里，唇连带着吻过了阿玉娘子纤细白嫩的葱指。

顺便，衣领和唇角也淌下了油腻的痕迹。

“你！”山玉火烧了似的缩回手，面色瞬间红了彻底，连耳尖也不放过。她又羞又怒地骂道：“什么皎皎君子！我看不过是不要颜面的流氓！”

说着便起身跑了。

“阿玉……娘子……”卫玠苍白的面色也是泛起了薄红，世人公认的三寸不烂之舌难得打了结，再加上嘴里还塞着那块咸得有点发苦的肉，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尴尬得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来。

真是冤极了！卫玠很委屈，他向来端方雅正，哪怕乐氏过门后，也因年岁小些未行敦伦之礼，一直是相敬如宾。哪像阿玉娘子，大胆给人难堪也就罢了，自己送上门便宜还恼羞成怒骂人！

实在越想越委屈，卫玠再也顾不上什么世家仪态，把那块肉吐了出来，又猛地灌了三四杯清茶才缓过来。

大佬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盘只被动过一块的肉，又垂首看了眼衣领，以及感受了一下嘴角有油腻液体滑落的谜之感觉。

很好，先生记住了。

山玉因为自己做的这件蠢事躲在闺房里三日，连吃食也一并在房间解决。她实在是觉得难堪，虽然她是贵女之耻，也知晓自己向来嚣张跋扈、蛮横无理，但她也是个年方二八的少女。

分明是想整蛊一下卫玠先生，把油洒在他身上，逼他放弃婚约，谁知这先生反应不及，竟然……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山玉的那根小指头又开始隐隐发烫，面上也有了飞红的趋势。

有一说一，卫玠先生出身显赫，惊才绝艳，又如珠玉在侧，谁能天天看着不动心呢？更别提其实山玉真的爱好男色。

可山玉只道自己空有贵女名头，却半点贵女样子没有。寻常贵女，端庄持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她，只爱舞刀弄枪，女红确是只配丢人现眼。

想到这里，那羞涩也是烟消云散，光顾着生闷气，又想到这乃是征南将军府邸，她在自己家为何还要躲着？

于是心头也不知怎么点了把火，就随手拎了一柄红缨长枪出来院子里。

少女除去温婉长裙，换上了她钟爱的短衣长裤，顶着尚还算温柔的太阳开始耍枪。

一枪上挑试穿云，一枪下压拟惊龙。将军应当是怕她彻底没人要，没教她成名的征南枪法，只教了她没多少杀伐之气，更像花拳绣腿一类的普通枪法。不过碰上寻常山贼，自保倒也是绰绰有余。

更别说少女虽然身形单薄但分外矫健，一套枪法让她耍起来，愣是虎虎生风，平白英气许多，看着倒像是花拳绣腿也能十步杀一人的架势。

山玉耍完这套枪法，喘息重了许多，薄汗也将青丝浸染得有些凌乱不堪，面色潮红，反正更没有贵女相。

但是卫玠就是左瞧右瞧，越看越觉得顺眼。舞刀弄枪的女儿家看上去是粗鲁不错，但和斤斤计较步伐不一、裙摆幅度显得不优雅的真贵女比起来，倒是显得生动。

“果然虎父无犬女，将军的女儿纵算不上巾帼，也绝没有辱没将军府的威名。更别提阿玉娘子颇有舞枪的天分，瞧着比先生这等文弱书生都有精气神。”

卫玠是要夸上一夸的，但也没忘把上次的仇一并清算，就夸山玉比男子英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