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悄然地挪移了大半个地府天空，微红的光线投到鬼道上，照得草木影影绰绰，看起来有点阴森，且边上的临时板房时常飘过一两只奇奇怪怪的鬼魂，怎么看都是令人战栗的景象。

巫祺不必多说，肯定是其中战栗不止的那个。但毕竟也出来这么久了，多少习惯了点，起码扯徵羽的袖角没那么用力。

那些鬼飘过，自然也认得出他们两个是生魂，但是来自正红的力量隔绝了那香甜得足以使鬼发狂的美食味道，所以也只是多看了两眼，并没有多在意。

徵羽无奈地说：“你很安全，别怕。”

但巫祺即便身边有徵羽，胸口有老板娘的祝福，但还是怕鬼，即便她自己也是魂，她在害怕中总是胡思乱想，觉得自己哪怕是真成了鬼，也还是怕鬼的。

“嗯嗯，我知道！”巫祺点头如同小鸡啄米，急促又幅度轻微，但是没放开手。

但其实他们并不是在原路返回。

徵羽带着她沿着孟婆庄去酆都的路走了一段，然后在第二个岔路口拐进去。

如果徵羽没有半边男神模样且斯文有礼，现在对于巫祺而言就是有点被拐卖的意思。

毕竟周边鬼影重重，十分陌生，且阴森幽暗，令人心中不由地升起了紧张和警惕。

虽然对于巫祺而言，她走路很紧张，分分秒秒都仿佛过得很慢，但实际上他们也只走了十分钟的时间。

一个地铁口径直矗立在眼前，也无需多少笔墨去描述，因为它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地铁口，旁边还竖着一根杆子标注这是孟婆庄的A口。

巫祺每次在幽深的地府看到这种现代化的设施时，都觉得大帝很牛批，毕竟明明是走法则路线的种族，但是却能把自己居住之所改造成能给凡人提供最大便利的地方。

当徵羽刷了卡，和她一起等地铁时，巫祺还在乱想着，冥族仙族这种本身超脱世俗的族群，究竟是为什么要对凡人负责到这个地步呢？

明明得道成仙和鬼魂轮回都有相应的法则系统在运转，但是他们却好像一直势必躬行。

“瞎想什么呢？”徵羽每次看到她双眼失神沉浸在思考时候，都觉得这少女真是缺心眼。不是怕鬼吗？这地铁里鬼来鬼往，流动密度那么大，结果又能乱想些奇怪东西把眼前的鬼群忽略。

“在想大帝为何亲身改革地府，我记得，地府的轮回也算是自动系统，哪怕鬼魂长期滞留，到一定时间生死簿也会发出警示，可是冥族本就超脱世俗，却又……服务于世俗？”

巫祺觉得自己用词不当，但是又不知道能用什么词汇去表达自己的意思，只好挑这么一个听起来很荒谬的词：服务。

但徵羽毕竟已经在地府呆了十几年了，他偏头思考了片刻，回答说：“这个词虽然不完全正确，但是冥族的各位大人倒确实不同于仙族的大人们。”

“哪里不同呢？”

“世间万事万物有分阴阳，仙族掌握阳的规则，通常而言是不会对生灵多加干涉的。”

“啊，可以举个例子吗？”

徵羽想了想，说：“譬如月下老人散萤大人，曾被岑闵公子求过保佑冉儿姑娘，他也吃了贡品，但是实际上他没有帮忙牵红线，岑公子和冉儿姑娘的缘分是他们自己的。”

“但是冥族掌握阴的规则，却切身关注每个鬼魂，因果结了就催促去轮回……”巫祺把这两者放在一起对比，就发现要么是仙族偷懒不干事，要么是冥族十分有责任感过度操心。

“阴阳本就同源相抗，具体也不知道大人们怎么想，但仙族不多干涉也尽心维护凡间秩序，冥族多操心也不强迫鬼魂行事，就当是种族的职责差异吧。”

也多亏这孩子脑袋瓜总有奇奇怪怪的想法，一思考起来就不管四周发生什么，从上地铁到抵达酆都执事司附近出来，巫祺全程都是拽着徵羽的袖角，下意识地跟着走。

实际上根本没有回过神。

但是这样也好，徵羽还以为这货上了地铁，看到满车厢惨绝人寰且收敛不住死相的鬼，会原地吐白沫去世呢。

巫祺的思维已经从冥族照顾凡人，跳跃到宇宙洪荒变迁史去了，她企图给冥族这样一个人又少又保姆心态的世外族群找理由。

然后发现，自己果然完全没有思路，啥都不配。

等到徵羽终于等下脚步时，神游天外的巫祺猛地撞上了半副坚硬架子，就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抱住额头痛呼。

别问，当你撞上骷髅，要么你把人家撞散，要么你被那些硬核骨架撞得眼前发黑。

“……”

徵羽当然不会因为被撞有什么意见，他生魂离体时正值青年，半副骷髅也是意外所致，实际上和拥有完全身躯没有区别。一米八的大个子，再怎样也不至于被个小姑娘撞倒。

主要是，巫祺撞的那一下虽然沉闷，但想必小姑娘是撞疼了。

等到巫祺好不容易缓过来，借着扶额，用无名指尖把眼角那一点点晶莹动作幅度极小地抹掉，就问：“怎么不走了？”

“到了。”徵羽发现小姑娘偷偷擦眼泪了，但是他决定不说，给小姑娘留点面子。

巫祺又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对于自己成功掩饰擦眼泪的战果产生了一点小得意，然后才顺着徵羽的眼神看去。

在鬼来鬼往的酆都中心城区，大帝的御用行政区，矗立着一座占地五百平米的暗灰建筑——执事司内政部。

它的外观结构看起来很像巫祺广东老家常见的客家人土楼，但是涂装和设施又十分接近现代风格，她觉得如果在能和红日肩并肩的话，从高处看，这内政部一定就像一枚暗灰色的环。

据说，内政部因为工作内容实在繁杂，素来是一个能飞就不飘的部门，然而酆都规定上空交通管制……于是设计师为了便利通行，防止踩踏事件频发，在整座建筑均匀开了十二座不同朝向的大门。

说句题外话，这位设计师正是沉迷给青蓝画肖像画，最终成就了爱过大人赫赫威名的那位。

而现在，她和徵羽就站在第三号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