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爷子是上午十一点的飞机。

徐妈一整个上午都慌慌张张的。

“地板，小芳，叫她们擦干净一点。”

“茶叶罐，哎呀，怎么是开封过的？”

“憨憨，来来来，别捣乱。”

隋心踢踏着拖鞋，蹲下来，摸了摸憨憨的头，小声说，“老怪物要过来了，怕不怕？”

“太太，要叫外公。”徐妈显然也是活怕了这位盛老爷子。

极挑剔。极不好伺候。

话，多说不过三句。这是对他不喜欢的人。

太啰嗦的时候也有，不过受他中意的人，招架不住。

“到了，到了——”老金喘着大气，撸着袖子擦汗。

“哎哟，怎么这么快，这不是说好的十一点？现在才十点不到，我去看看。”徐妈扯着老金往外面走，瞥见隋心还穿着休闲服，随即道，“太太，快，快去换一件，免得到时候又该叨——”

话还没说完——

门外出现了一个身姿尚且挺立的老人，暗蓝色正装，只是没系领带，带白色绅士帽，脚上的鞋子一尘不染。

隋心看的怔然，他自己难道是不走路的？

因为衣服上一丝褶皱都没有。

后面跟着保镖团，紧跟在盛老爷子身后的，是他的秘书徐磊。

徐磊伸手，欲去扶盛老爷子，不料他说，“扶什么？我腿难道是断了不成。”

隋心同情地看了徐磊一眼，陪在这样一个时时刻刻要咒自己的老人身边，也实在不容易。

“外公。”隋心笑脸相迎。

盛老爷子瞥了她一眼，从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

“阿晟呢？”他连鞋都没换，直接踩了进去。

真不讲究。当然，是因为顾晟不在家。他老人家要摆摆架子。

“上班。”隋心跟在他后面。

徐妈去客室。

女佣斟好了茶，递给徐妈。

“徐妈，来的什么大人物？”小芳在一堆女佣里问。

“了不得的，你们今天权且当休假，那位，晚饭一定不吃的，叫你们出去，反而受气又受累。”徐妈接了茶，示意她们锁好门。

茶端出来了——

是一套清末的紫砂壶，徐妈早上用热水烫过的，家里没人用过。

盛老爷子正襟危坐，始终没有抬眼，有点像困意十足的加菲猫，耷拉着眼皮，像是要睡着了似的。

“盛老爷，喝茶。”徐妈递了茶过去。

盛老爷子瞥一眼，接过来，却直接放在了茶几上。

问，“她不懂泡茶的？”

这一句，隋心听的有些懵了，她人就在这里，为什么还非得一口一个她。

“太太略懂一二。现在懂泡茶的年轻人实在太少了。”徐妈笑着说道。

“路路就会。”盛老爷子终于抬了眼皮，看隋心一眼，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蔑然。

隋心笑着迎上他的目光。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是长辈，她犯不着跟他怄气。

“你也坐吧。”盛老爷子下巴努了努另一侧的沙发。

隋心没来得及换衣服，宽松的休闲套装，脚上踩着妃色的拖鞋。

“你在家就这样？”隋心刚坐下，盛老爷子又发了话。

“我这样舒服。”隋心随口答道。

“哦，就光剩舒服了——”

“心心——”

两种声音，一老一少，不合时宜地重合在一起了。

胡晴晴和沐小靖大喇喇走进来。

是顾晟打了电话。

人多热闹。这是他的原话，只是没说，是这样一位人物。

“这是阿晟的外公。”隋心看着胡晴晴和沐小靖说。

“这是我的好朋友，晴晴和小靖。”隋心对着盛老爷子介绍。

“外公好。”胡晴晴和沐小靖面面相觑，走到隋心的右手边，排着序，坐了下来。

徐妈顿时松了一口气。

客厅持续地沉默着。

盛老爷子背后站在徐磊，跟矗立的人形标牌似的，脸色木然，关键是，眼睛也像不会活动一样。正常人，好歹，眼皮总会适当地眨一眨。

“外公是坐什么过来的？”胡晴晴觉得总该暖暖场。

“飞机。”很淡漠的声音，显然是不乐意搭话的。

“像您这样年纪，还敢坐飞机的人，真是不多了！”沐小靖微笑着接了话。

这一句——

说的盛老爷子猛然抬了眼皮，整个人带了几分厉色，看起来凶凶的，连带着，扫了她们三一眼，跟一阵寒风似的，顺溜着刮下去，谁也不落。

“是的，爷爷现在就不坐飞机，恐高了。”隋心看形势不好，打了圆场。

盛老爷子略低头，去端茶杯，神情又恢复了原状。

她们三，坐在一排，跟受训的小学生一样。

对面，是板着脸不近人情的校长。搞不好，是要叫家长的。

**

顾晟回来的，比以往都早。

他走到玄关，换上拖鞋。客厅里鸦雀无声。

出门去了？

顾晟解了一颗扣子，领带刚扯松，对面冒出来一个神情凛然的老人。

“外公。”他自然地将领带扯下来。

“阿晟回来了！”盛老爷子脸上终于带了一丝笑意，跟在顾晟后面往里走。

客厅里面的几个人，看的一愣一愣的，除了隋心。因为，是早见识过的。

“你啊，不要老是那么拼命，年轻的时候也要注意休息，我当年——”盛老爷子紧挨着自己外孙坐下，话不知不觉就从嘴里顺出来，但突然意识到，这里还有外人在，止住了嘴，不继续往下说了。

“嗯，知道！”顾晟将果盘推到隋心面前。

“中午吃的什么？”话，是对着隋心问的。她刚要开口，就被截胡了。

“咖喱土豆，老鸭煲，狮子头，清蒸鲈鱼......”一条一条细数出来，像希望得到老师夸奖的三好学生。盛老一笑，眼角多了几条笑纹。

隋心看着，竟有些心酸。因为，想起姆妈。

听徐妈说，盛老这几年跟阿晟的关系很不好。

所以他才自己过来。

“阿晟，外公爱吃什么，晚上叫徐妈做！”

“只要是蒸菜，都喜欢，他喜欢清淡的。”顾晟转过头，交代徐妈道，“油不要多放，香料不要紧，只要不加蒜。”

盛老眯着眼睛，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宽。

胡晴晴和沐小靖这心里才真松了气，打酱油的，也分难受和不难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