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一子,于英国伦敦走失。同年三月,宣布死讯。
这是顾氏一如既往保持着神秘的夫人的最后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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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总,您看,这个方案可以吗?”办公室的高管每到这一天,都胆战心惊的,生怕出任何披露,因为知道,一旦这一天犯错,即便是再小不过的错误,也会被上面这位咬紧了,抓住不放。最让人闻风丧胆的一次,是一位女主管因为使用公司电脑抢演唱会的票,那天正逢上面这位视察。
“既然这么喜欢,那以后就抱着他的票过日子吧。”
本来以为不过是场面的气话,但第二天,这位女主管的办公桌就被清空了。
高景翻了一页,看到“亲启”两只字,嘴角忍不住轻漾。
“这个方案很有意思。”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但也都不敢贸然领功。顶替冒名,是高景最不能容忍的底线。
“是策划部的苏小姐。”
“有意思。但太散了,整体不够严谨,让她改一改。”高景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疲态,摆手,是散会的意思。
林骁站在他身后,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高总,你也该休息休息了!”
高景回头看林骁一眼,笑,“莫非我有白头发了?”
林骁摇头不语。
“我嘛,不拼的时候,老头子常叫你敦促我;现在我勤勤恳恳工作,你又叫我休息,岂不矛盾至极?”高景身体后仰,整个人窝在工作椅上,像一只紧绷的豹子突然松懈下来,“林骁,我最讨厌闲的时候,前面二十年快活够了,像我这样的人,后面的人生都是要用来吃苦的。”
林骁沉默了一会,一贯严肃的脸更加严肃了,说,“高总,您严重了。”
“是老头子那边又有活动了?”
林骁不吭声。
高景一只手抚上额头,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有几分无奈,笑道,“林骁啊,我年方不过二八,尚且还算年轻吧,怎么就这么着急呢,你说。”
“顾总儿子都三岁了”林骁无视高景射过来的眼神,末了,补充了一句,“这是高董的原话。”
“呵,现在总拿三哥当盾牌,叫我怎么接?”
“高总,你去是一回事,能不能成又是另一回事。”
高景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指着林骁说,“学坏了,是不是?”
林骁退后一步,只说,“高总,你可别打趣我了,我呀,就只是个传话的。”
高景往后瞥了一眼,嘿,这小子,现在也会抖机灵了。
......
约会地点在圣元那边,位置有些偏,街道也窄。
林骁苦于找停车的位置,一直在街道转悠来转悠去。高景看了看表,盯着林骁的后脑勺看了一会,一只手伸到前面去,扯了扯他的领带。
“就在这里停吧,我自己走进去。”
“哎。”
林骁心里叫苦不迭,平时这种事他一向是做好功课的,但这次女方执意要自己选地方,只说到时候把定位发过来。高景这人,有车的时候,一步都不愿意多走,且当前天热难耐,这小地方弯弯曲曲,定位也不够精准。这次回去之后,只怕不活活扒掉他一层皮。
“高总,伞。”林骁最后挣扎了一次。
高景头也不回,手机丢进裤兜,连定位都懒的看了。
走了一段,发现这里的店铺都在台阶下面,招牌也不够醒目,只能走下去,一个一个地看。街上偶尔走过几个路人,他抓紧时机去问路,得到的回答无一不是,哦,这里啊,你就这样走...然后东拐西拐。
拎不清楚。
高景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烦躁地拿出来,瞥了一眼。
是对方发来的信息。
【高先生,您到了吗?要不要我下来接您。】
高景毫不犹豫地回复。
【好。】
某隐秘的私房菜小馆。
苏画忐忑不安地将手机递到对面,问,“心姐,他说要我去接。”
对面的人懒懒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接过苏画手里的手机,随即皱眉,说,“连谢谢都不会说一句的人,八成都没有礼貌。”
苏画不喜人不懂他,就这样随意评判他。
“心姐,你这样说,太武断了吧。”
“好,我不说。你是不是该下去接他了。”
苏画猛然站起来,慌慌张张往外面跑。
刚下楼,听见楼下有低醇的男音响起。
“今天是不是有一位苏小姐,在楼上定了包厢。”
还不及老板开口,苏画已经冲到他面前,举着手微笑,急忙说,“是我,是我。”
高景一只手放在柜台上,身体不自觉挪远了一些。没人跟她说过,是这么一个小屁孩啊。
“我带您上去吧!”苏画尽力克制自己,希望将最好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
听着她一口一个“您啊您啊”的,很有几分不自然,但既然来都来了,一定是要上去的。
他跟着她身后,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想到这么个地方?”
够偏,够折腾人的。
苏画回头,脸色微红,回答他说,“我朋友喜欢吃这里的东西,您不介意吧?”
高景真不知道她是不是短一根筋,当然只能笑着说,“不介意。”相亲还带着朋友一起来的,算是他接受相亲以来最奇葩的事情了。
苏画走在前面,推了门,让高景先进去。
高景自问这也没什么可客气的,坦坦然走进去,果真看见桌上趴着一个女人。淡绿色的中袖长裙,脸对着窗外,唯一可见的,是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和不合时宜的白色休闲鞋。
“心姐,他来了。”苏画走过去,轻声提醒道。
“来了。”
这一声,高景震在原地,无法动弹。
待她起身转头时,更是晴天霹雳。
“高先生,你好。”隋心见这人呐呐的,顿时好感全无,见了女士,连最基本的礼貌的都没有。
“你好。”高景惶惶然递上手,隋心礼貌性地贴上去,还不及握紧,便退开来。
“高先生,您坐。”苏画心里多少有些底,以为他不过是见到与他故人相似面貌的人,新生惊讶,想着什么时候能与他一一细说。
高景坐在外面一张椅子上,背后抵着墙。苏画踌躇了一会,听到隋心叫她,脸蹭一下就红了,急忙奔到她那边,与高景面对面坐下。
“高先生,您喜欢吃什么菜?”苏画将菜单递到高景面前。
高景坐下来,心却没定,接了菜单,一味往隋心面前递。
“小——隋小姐,既然是你喜欢,你来点吧!”
隋心不肯接,这人也是,明着嫌人事多,话里有话。她眉一挑,侧过头去看苏画。
“我来点,我来点。”苏画嘻嘻地笑了两声,将菜单接过来,一面圈画,一面问,“这里最有名的老鸭煲,清淡味香,可以吗?”
“可以。”隋心抽了几双筷子,一一放到茶杯里涮洗,递给苏画两双,自己留一双。
高景越发恍惚,时间一跃回到初高中时候的自己。
“鸳鸯虾,羊蝎子,碳烤猪蹄,麦香脆饼,玉米烙...”
“苏画,你是恶鬼投胎啊,点这么多,三个人怎么吃的完啊。”隋心将菜单抽过去,递到服务员手上,说,“就这些了,谢谢。”
服务员接了菜单,微笑着退了出去。
点完菜之后,房间里一片默然。
苏画低着头,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散开。
隋心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瞥了她一眼,终于明白苏朵为什要特意交代,一定要人陪同一起去。但红娘这种事,她向来没什么天赋,斟酌良久,才开口道,“高先生今年贵庚?”
高景楞了片刻,答,“年方二八。”
隋心藏在桌下的手扯了扯身旁人的衣服。
苏画立即反应过来,笑道,“我今年二十二,小您六岁。”
高景随即接口道,“苏小姐真年轻,看起来跟高中生没什么区别。”
苏画真想一拍脑门,拍死自己得了,抿着唇笑了笑,说,“高先生看起来也年轻。”
这一场约会,隋心作为一个旁观者,总是神色淡淡,偶有出神时,凝视着窗外的梧桐树。高景时常分心,其实意念之中,有几分不愿意相信,她是真的回来了。她全然不像记得有他这样一号人物,姿态犹如初见时,再怎么装模作样,也不能假装的如此天然。转瞬他有一刻释然,仿若是上天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时间仿若逆转,是他先遇见的她。
饭后,高景对苏画大加赞赏,但言语之中已经透露了毫无了趣。
自然,这一桩相亲,也是无果。
苏画伤心之际,对隋心说,“我很早就已经知道了,高先生他心上有人。”
隋心一向不知如何宽慰别人,只静心聆听,不作任何发言。
苏画垂头,沉默片刻之后,再抬头时,突然画风突转,对着隋心说,“心姐,我那时在英国见你,觉得你异常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这次和高先生相亲,我陡然想起,是我十七那年的假面舞会,我对高先生第一次表明心迹,有人站出来对我说,他已名花有主。”
隋心莞尔一笑,接话道,“那人是我?”
苏画未经迟疑,点头。
隋心将果汁推到她面前,正色道,“苏画,你不擅长撒谎,你说你陡然想起,那未免太巧。我和桉回国不久,你说的这些,毫无考证,以前如何我无法回想起来,但,请不要干涉我的事。”
苏画怔然,想起那日伦敦街头,隋心盯着商业广告屏幕,毫无预兆地落泪。
无论她怎样劝,都无济于事。
当她拿出手机想要向桉求助的时候,隋心恢复如常,只是告诉她,“不要告诉桉,我不想他为我担心。”
那不是她第一次见识隋心的变化无常,她知道她异于常人的地方,在于她无法轻易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在相处的这三年里,隋心哭,是第一次。
在疗养院被失常的同期病人用玻璃刺破肚子,她没哭。
在答辩的关键时刻被爆病情差点错失学位的时候,她也没哭。
还有许许多多艰难的时刻,她从未当着他们的面,哭过一次。
那次之后,隋心回国的决心变得毅然,无论桉怎样劝说,都毫无作用。
苏画为自己萌发的念头心生羞愧,向隋心保证,“心姐,这次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隋心哑然失笑,说,“苏画,你不用向我道歉,只是现在的我找不到方向,越是这种时候,我越是不希望被人盲目地指引着,与其这样,还不如跟着我自己的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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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阳当下。
柏油马路炙热的姿态越发强烈,街道上所见,都是花红蓝绿的遮阳伞。
隋心戴了一顶遮阳帽,外加一件白色的防晒外套,手里夹着档案袋,匆匆忙忙跑到马路对面。口袋里的电话响个没停,想也不用想,一定是苏画打过来的。于是,加紧脚步,赶上未合上的电梯。
“隋小姐,你也在这里上班?”
隋心没想过会在这里碰到他,不搭理,实在没礼貌,只能礼节性地笑笑,打了招呼,“是啊,高先生也在这里上班?”
高景跟着笑了笑,应了一声,余光瞥到她手里的档案袋,心情愈发畅快,问,“世捷的方案,是你做的?”
隋心并未答复,初来乍到,总知道该谨言慎行。
电梯在十六层停下,她匆匆下了电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蹬蹬作响。
直到她背影终于消失在角落,高景才放开了按键,嘴角微漾,还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穿高跟鞋呢。
电梯一直到顶楼。
林骁难得见他从一日之晨开始,便如此开怀,递了一杯清茶到他面前,问,“高总,那人您是相中了?”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高景饶有兴致地喝了一口,淡淡开口,“没有。”
林骁诧异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实在是捉摸不透,在一摞文件中抽了一份,递到他面前。
高景无意瞥见烟灰缸里的烟灰,嗓子越发的干燥,问,“三哥来过了?”
林骁答道,“是昨天下午来的,在这坐过一会。我没好意思说您是去相亲去了,只告诉顾总,您出去有事了。”
高景哑然失笑,抬头瞥了林骁一眼,说,“这没什么要藏的,就算你不说,我老头子什么事都会找顾叔说,你觉得三哥会不知道?再者,三哥没有闲工夫管这些事。”想到这个,高景不得不重新思量,纵然当时已经在英国确认过死亡信息,但具体事宜是盛老单方面一手操办,其中疑虑种种,假使他以新的身份将她重新带到众人面前,以老头子的古板个性,一定首当其中不会同意,同名同姓,同一张相貌,光是这些,就足够引人非议了。
不过,现在想这些,怕是早了一点。
林骁看了看手里的文件,又往前递了一些,“高总,世捷的方案真打算采用苏小姐的哪一套?”
高景这次接了过来了,笔头点在封面上,同一个姓氏,还是真这么巧?“林骁,我要看她的个人档案。”
“哦,好。”林骁纳闷,高总不是一向只看能力,怎么这次突然对人还萌发了兴趣。好奇归好奇,但不该问的一定不问,纵使平时关系再好,当一旦回归职场,就只是上下级,只剩下服从和好好办事的宗旨。
上面的指令下达到策划部的时候。
苏画整个人都吃了一惊,但听到组长后面说,“公司全面支持项目的启动,凡此项方案的最初参与者都直接作为项目共享利润者。”这时候大约才明白,如此重视的原因究竟是为什么。生生挨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才好开口问隋心,“你去不去?”
隋心将碗里的香菜一一挑出来,一面回复道,“在商言商,当然去。”
苏画的筷子在碗里巴拉了几下,终于开口道,“我姐说,桉是今天下午的飞机。”
“嗯,我去接他。”
“桉在搞什么,真把你当他的专车司机了。”苏画一度以为,几个人在异国他乡的相互扶持,总能生出几分革命友谊吧。但事实上,并没有。
“他帮了我很多。”隋心平静地开口,不带有一丝情绪。
苏画在这种时候,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想法。依平常人看,总以为是隋心事事都为桉尽心尽力,但实际上,反过来说,是桉拿她毫无办法。他们的关系,再多走一步,就会变质。反而是以雇主和雇员的行事,才会一直相安无事。
世捷的项目开展后的一周,苏画和隋心基本上每天都泡在施工现场,亲自监工。
三个月后,展会的模型初步成型,公司坚持要将两人接回去。
其间,高景从未现身,仿若对她们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但其实现场依然有第三方团队在场,其中不乏有世捷内部的中上层领导,名义上打着辅助的旗帜,但实则是监督,第一,主要项目负责人太年轻;第二,副项目负责人寂寂无名;第三,认为临时组建的团队毫无经验。在监督过程中,一旦出现问题,便会立即启动备用优质方案。
这一点,苏画和隋心心知肚明,唯有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的选择从始至终都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