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几人,一看到小爸拍在桌上的那叠纸巾,眼睛就亮了起来。
接着,小爸吩咐包厢服务员,再要打包几个稍微家常些的菜。等服务员出门去加菜时,小爸就把那叠纸巾,在转台上转到了对面。
“菜也是你们点的,买单多少你们心里应该有数,数数看,是不是只多不少。”
看样子,飞儿这次下的幻术,让这叠纸巾变成了一笔巨款。
所以,其中三个看着转到面前的纸巾,纷纷举起酒杯,连说不用数了。
只有黑皮,不知是记恨小爸嫌他臭,还是担心钱有问题,一把拿起纸巾,就开始像模像样地数了起来。
他一数,另外三个也就不再装着无所谓的样子,都凑过来看他数了。
小爸看着对面几人的样子,表情慢慢地纠结起来。
我知道,他这是在憋笑。
我和飞儿受他感染,脸色也跟着纠结起来。
等到那个包厢服务员回来,看着那几个人在饶有兴致地数着一小叠纸巾,她的表情立刻变了。
服务员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数纸巾,所以,她并没有像我们一样觉得好笑。
但那几人的样子太怪异了,怪异得让这个久经培训的服务员,都忘了掩饰讶异。她就张着嘴,傻愣愣地看着那几个人。
在黑皮翻来覆去之下,我都看清,那叠纸巾一共是七张了。可他沾口水的次数,都不止七次了。
服务员越看越不对,她的嘴也越张越大。
看到服务员这个样子,小爸的纠结表情终于维持不住了。
他故意把筷子往地上一扔,然后装着捡筷子的样子,他就蹲到地上,身子缩成一团,低笑得浑身直抖。
这种情况下,是不能有人先笑的。就好比正在训话的长官,人中上挂了颗鼻屎,如果没人作声,你还是可以去无视的......可只要有一个人笑出声,立刻就会引爆哄堂大笑。
只过了一两秒,同样憋不住的飞儿和我,也把筷子往地上一扔,接着都蹲到地上,伏在小爸身上笑得抖成一团。
三个人抖成一团,却笑得谈不上痛快。这不能笑出声的大笑,总有种会造成内伤的感觉。
服务员看看我们三个,看看对面四个,嘴已经张得可以塞进一个拳头了。
就在我们三人发愁没法停下这笑意,好坐回到桌面上的时候,我们加的菜,到了。
“我捡筷子都要挠我痒痒,真是调皮......”小爸压制不住脸上的笑,只好打着哈哈站了起来。
他接过菜,继续笑着对那四位说道:“我们走了,你们随意。”
我和飞儿,背对着桌子站了起来,为的是不让对面看到我们已经笑得通红的脸。
但这时,服务员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们买单是......”
她没有说下去,意思却很明显。
虽然我们这边刚刚在笑成一团时,就像三个精神病人。但对面那几个数纸巾的,症状显然比我们严重得多。
我是服务员的话,要找买单的人,也是先找我们三个。
被她这么一问,我和飞儿立刻就止住了笑,慢慢地回过头去......
在这时,黑皮扯着嗓门开腔了:“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呢,买单,当然是我们来买!老板走好,老板走好!”
他这话一说,我们三个,立刻背过身去,并再次抖成了一团。
黑皮的话,本身并不喜感,问题是他说话的时候,还拿起那叠纸巾不停地朝着服务员乱晃。
他那样子,分明是在对服务员说:看到没有,老子有钱,老子有的是钱!
而服务员看着黑皮得意洋洋地对她晃纸巾,她心中的莫名其妙,已经无以复加,表情也趋向于精神病人了。
知道缘由的我们,怎么能憋得住!
我们三人快步离开包厢,一走到走廊,就放肆地狂笑起来,连腿都笑软了。
直到走回汽修店的路上,我们都会走一段距离,就忽然爆笑起来,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可到取回车,再开了一段开进一个老式小区后,小爸就完全沉默了下来。
车没有熄火,就停在一幢居民楼大门对面。
“我们,是在等人?”这一趟,本来说是带我去一个地方的,可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
小爸没有回话,他就静静地看着那幢居民楼。
似乎,他在看的,是一扇窗口。
那扇窗的上方,还有个油烟机的排烟口,一看,就是厨房的窗。
玄妙的是,这样一扇普通的窗,在视线被小爸吸引到上面以后,就牢牢把我吸住了。
瞳孔收缩带来的眼球紧张感,我感受得十分明显。
而后,我的前胸后背,都传来一股毛孔紧缩的震撼感。
就像......被什么绝世美景震撼到一般。
“小霜。”
恍然中,我听到了小爸的声音。
“嗯?”
我发出了疑问声后,小爸却迟迟没有回应。
小爸也不再去看那个窗台,他把目光转向仪表盘后,整个人,就像中了他自己的镇魂术一样,不动了。
他这个样子,让我有些陌生,陌生得我都不知该不该再“嗯”一声。
就在这时,飞儿说了句:“如果我猜的,就是你说不出口的,那么,时间到了。”
“嗯?”我再次发出疑问声,看向了飞儿。
飞儿坐在小爸的正后方,她完全看不到小爸。可她说话时,却定定地看着小爸的位置,就好像座椅靠背不存在一样。
小爸一怔,又重新把目光锁定到了那个窗台上。
我想再跟着看过去的时候......迎面,一辆很是暗哑的黑色轿车,缓缓开来。
这辆轿车的车身,没有一丝光泽,有点像贴了亚光膜的质感。而如此暗哑的车身,在这个钟点,也没开车灯。
刚过十一点的深夜,能在这个老式小区内的路灯覆盖盲区看到这辆车,并不仅仅是因为我异于常人的低光视觉。事实上,就算在闹市的晚灯中,也很少有人能看见它。
这辆车,是冥府的车。
对如今的我来说,在这个钟点看到这种车,就和普通人看到911一样,不常见,也不稀奇。
这,必然是亡魂头七的回魂专车。
回魂专车,就停在了我们刚才一直在看的那个方向。车上,下来了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阴差。
阴差拉开后车门,把一个老婆婆,搀下了车。老婆婆的下车方向,刚好背对着我......
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寻常。
亡魂头七回家,也不是没有像这样专车接送的,可受这般礼遇的,一般都是在庙宇寺院舍过重金的达官贵人。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老婆婆,明显不是那一类人。
老婆婆,被毕恭毕敬的送进了我们一直注意着的楼门。
别的亡魂在回魂夜,到家都是在桌边享用供品。
而她,就呆呆地站在窗口......小爸看了很久的那扇。
窗口。
老婆婆看着窗外,望眼欲穿地,看着窗外。
就在老婆婆和这个窗口合成一副画面的那一刻,我的心,直接就狂跳了起来。
在内心的跃动中......
脸色灰暗的她,在我眼中,鲜活了起来。
目光空洞的她,在我眼中,满含温情地笑了起来。
一动不动的她,好像在挥手,好像在看着我,好像正对我说话!
此时的她,站在窗口,是那样落寞。
记忆深处的那个上午,她的笑是那样温柔,她的话......
这一切一切,渐渐变得清晰之时,我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那天,她在窗口,对着出去玩的我,说的最后那句话,开始不停地在我耳畔回响:“早点回来,吃冰西瓜啊......”
此时,我隔着车窗,哽咽着重复了一遍那时自己的回应。
“哎......我要......我要用勺子......挖着......吃......”
然后,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