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烁呆呆地看着这两人。
袁文林显然已经对袁文懿又是哭又是要告状的这副神态习以为常了,但他这次却显得有些心虚和紧张。
因此陆烁虽然不知道他拿来的“好东西”到底是什么,但也能猜出一定是家里大人不同意并且强烈反对的。
袁文林双手还是向后背着,那“好东西”在他背后藏得严严实实的。
他对着袁文懿点头哈腰的,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显得很是怪异。
他可怜兮兮的面对着袁文懿,好声好气的祈求道:“好妹妹,你最乖了!在这个家里二哥最疼的就是你了,我以前虽然经常气你,那也是逗着你玩的,只要你不告诉爹娘,以后我就什么都答应你。”
袁文懿渐渐止住了哭声,只是刚刚哭的太急,余韵没有过去,还是不停的抽噎。
她显然并不相信袁文林的空口承诺,还是坚持着刚才的决定,断断续续的说道:“我也要玩。”
挺翘的鼻头红红的,看着很是可怜。
陆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这两个熊孩子都不是他能劝服的,并且他也对袁文林的“好东西”挺感兴趣的,于是就抱着米团,站在旁边不发一言,默默做起了吃瓜群众。
袁文林很有经验,他知道怎么才能哄好袁文懿。
于是他一改刚才的温和模样,竖起两条眉毛,恶狠狠地威胁到:“你哭的再凶,我也不给你看。你要是敢把这事儿说出去,我就把你前几天撕了爹爹那本珍藏的《梦溪笔谈》的事也告诉爹娘,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陆烁听到《梦溪笔谈》,眼睛一亮。
爱哭鬼袁文懿显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软妹子!
她嘴巴一撇,又要哭出来,袁文林就又快速的收起了那副凶恶的表情,换上了和煦的笑脸。
他软声道:“文懿,你别担心,只要你不哭不闹,我就绝不去告你的状,而且这个好东西咱们三个可以一起看,我明天下午就带着你去钓鱼,还把我那套十二生肖的瓷器摆件送给你,你看怎么样?”
袁文懿哭的有点迷糊,她被袁文林这一吓一哄的阵势给忽悠了过去,就连忙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又再三确定了一下袁文林承诺给自己的条件,就彻底雨过天晴了。
袁文林得意一笑,他冲着陆烁挑了挑眉毛。
陆烁摸了摸鼻头,对于刚才对同窗见死不救的行为表示忏悔。
袁文林就故意神秘兮兮的一点一点的把背后的东西拿了出来,陆烁见那东西被一个灰色的长长的布袋罩着,等袁文林抽掉布袋,陆烁才看清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竟然是一把小型的宝剑!
陆烁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惊的地望着那把剑。
只见那剑柄上面镀了一层金,上面镶嵌着好几颗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装饰的非常华丽。
等袁文林把那剑身抽出剑鞘,就见宝剑的剑身很窄,形状细长,寒光闪闪的,看起来很锋利,似乎能削铁如泥。
袁文林看到这两个人都被他的宝贝震惊的大张着嘴巴,又害怕又艳羡的样子,不禁笑的更加得意了。
他就持着那把剑,远离了两人,似模似样的在紫藤花架下舞了起来。
许多花瓣都被他不经意间砍到,扑簌簌的掉了下来,下起了紫色的花雨。
陆烁看着袁文林一招一式都舞的很像样,比他前世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武功盖世的大侠们的花架子都要好的多,觉得袁文林在这上面还挺有天赋的,不禁鼓起了掌,大声叫了声“好”。
袁文懿也学着陆烁的模样,嘻嘻哈哈的拍起掌来。
等袁文林舞完了剑,就把剑插进了剑鞘。
他走到陆烁身边,陆烁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很真心的夸赞了一句“舞的真好”,袁文懿也对他连连夸赞,袁文林就笑的更开怀了。
还没等陆烁问出心中的疑问,袁文林的两个小厮就找了过来,长风和清泉明月也在后头跟着。
他们的神情都有些焦急,步履匆匆的,身上又背着袁文林和陆烁的书箱,显得有些狼狈。
陆烁和袁文林这才想起他们七拐八拐的走到了这个小角落里,倒让这五个人好找。两个人不禁对视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
袁文林的一个小厮名叫旺儿的,年龄要大一些,和长风一般的岁数,他显然是在袁文林身边服侍久了的,一见袁文林,就拉长了声音,苦着脸假意抱怨道:“少爷,您怎么跟个猴儿似的,一溜烟儿就不见了,真是让旺儿一顿好找啊!”
袁文林刚刚的那丝小小的愧疚立刻烟消云散,瞪了他一眼,旺儿就讪讪的闭了口。
长风也站到了陆烁身边,提醒他陆府的马车可能在府外等了很久了,问他现在是否要回去。
陆烁抬了头看了看太阳,见巳时已经过三刻了,就赞同的点了点头。
他转头对袁文林说道:“表哥,时间耽误的挺久了,我可能要赶紧回家了,不然我爹娘肯定是要担心的。我们现在赶紧去内院,向舅母请个安吧!”
袁文林自然赞同,他就又把宝剑装进了那个不起眼的袋子里,命那个小点的只有五六岁大的小厮偷偷送到他房里去。
陆烁见袁文林的两个小厮一点也不惊讶,就知道他们肯定早已见过这把剑了。
小厮从小角门偷偷溜进了内院,余下众人则沿着小道不紧不慢的去了内院大门,几个小厮照例留在了倒座房的茶水间里,不再往内进了。
三个孩子沿着抄手游廊走进去,才刚进了院子,一个白胖的妇人就先喊了一声“小祖宗吆!你到哪里去啦,让我好找奥。”
边说着话,边来到了他们面前。
这妇人长得慈眉善目的,面容温柔,陆烁觉得这人应该是袁文懿的乳母。
妇人冲着袁文林和陆烁行了个礼,然后抱起了袁文懿,告退之后,就絮絮叨叨的抱着袁文懿走远了。
袁文懿因为和陆烁袁文林二人有了共同的秘密,临走前就呆在乳母的怀里冲着二人甜甜一笑,还朝袁文林无声的说了句话。
陆烁隐隐辨出她是要让袁文林遵守承诺的意思,不禁会心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对这个倔强的小表妹有些哭笑不得。
两人被丫头们迎进正房,又打了水净手净面,待梳洗好之后,陆烁就向三舅母请了安,然后就提出要回去的事情。
三舅母当然不会同意,她早就安排好了午饭,是一定要招待一下陆烁的。
当即就命小丫头去内仪门传话,让门房去陆府传个口信,转头又去劝陆烁留下用午饭,等到傍晚再回去。
袁文林也跟着劝陆烁,还背地里冲着陆烁挤眉弄眼。
陆烁知道袁文林的意图,他心里其实也有很多疑问没有问出来,也就顺势留下了。
等到袁正从外面回来,陆烁就和他们一家四口用了饭,接着就跟袁文林去了他的房间里。
袁文林也住在东厢房,房间结构和陆烁的差不多,也是隔成三间,只不过比陆烁住的要大一些罢了。
袁文林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就连忙把服侍她的丫鬟们找借口打发了出去,那些丫鬟上了茶和点心,就自动退下了。
袁文林接着又要去关门。
陆烁连忙抬手阻止了他。
笑话,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他轻声劝道:“大白天的你就去关门,外面又人多眼杂,更容易被别人怀疑的!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打开门,平时怎样、现在就怎样,我们进到里面的书房去看,没有你的吩咐,外面的丫鬟婆子也不敢进来的,岂不是更好?”
袁文林想想也是,也就不再关门了,他又急匆匆的进了书房,陆烁也随后跟上。
袁文林从书桌底下找出那个布袋,他把那剑拿了出来,放在手里爱不释手的把玩。
陆烁盯着那剑上面不俗的装饰,问出了心里的疑问:“表哥,我看你这剑上面还镶着红宝石,看起来真够华丽的,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袁文林冲着陆烁眨眨眼,卖起了关子。
等陆烁又问他第三遍的时候,袁文林这才道出了真相:“我和爹娘去马通判家做客的时候,他们家的长子马维远看我喜欢,赠给我的。”
说完又一脸喜滋滋的模样,仿佛对马维远很是感激。
熟知官场潜规则的陆烁就闭了口,以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心想:人家是想通过给你送礼向你爹表白心迹的,你倒好,完全瞒着袁正。
袁文林自然也注意到了陆烁的眼神,不禁疑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可没有惹你吧?”
说完就又上下打量了陆烁一眼。
陆烁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却不打算用这种事来玷污这小屁孩尚且纯洁的心灵。
于是他就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你要这剑打算做什么,我看着这剑明晃晃的,很是锋利,瞧着并不适合咱们这些小孩子玩,难不成你是打算挂在墙上做装饰?”
袁文林轻哼了一声,觉得陆烁小看了自己,他把那剑放到书桌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对着陆烁说道:“宝剑配英雄,我是要用这剑上阵杀敌的,怎么会把它闲置在墙上?”
陆烁又一次惊呆了,他眨了眨眼,不一会儿,就爆发出一阵哈哈的大笑声。
袁文林个子小小的,那把剑拿在他手里都有点小小的违和。
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
袁文林被他笑的有些气恼,连忙站起身捂住他的嘴,阻止道:“别再笑了,一会儿把人引来就坏了。”
陆烁被捂得脸憋得通红,连忙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笑出声来了,袁文林这才放开捂着他的手。
陆烁就又无声的笑了会儿,这才缓了过来。
陆烁看着袁文林端坐在灯挂椅上,表情一本正经的,显然并不是在开玩笑,也有些呆住了。
他想不到刚刚六岁的袁文林就有了这样的志向!
他傻乎乎的问道:“你不会真这样打算的吧?”
问完这句,也不待他回答,就苦口婆心的劝道:“我劝你赶紧收了这个心思吧!我虽然和你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也可以看出来,舅舅是一直期望你能好好读书,将来科举做官的,他一定不会同意你去弃文从武的,且战场上杀人跟砍萝卜一样容易,许多人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连尸骨都找不到了,你怎么忍心让家里人整天因为你胆战心惊呢?”
说到这里,又打量了一下袁文林,才又说道:“再者说了,你还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使剑?怎么杀敌?”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袁文林大义凛然的说了一句诗。
陆烁想着自己两辈子加起来好像都没听过这句,也不知道袁文林是从哪儿听来的。
其实袁文林听了陆烁刚才的劝诫,就有些动摇了,显然他自己也对未来非常不确定,于是色厉内荏的说了这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初时的那份凛然的气质了。
他低下了头,有些垂头丧气,好半天才低声说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将来要怎样,可我一看到课本就发晕,见到先生就觉得两股战战。但是见到刀剑这些,就又觉得很亲切。”
陆烁想了想,袁文林好像确实是这样,对读书并不大感兴趣,对和蔼的卫夫子也是很怕的样子。
陆烁觉得自己好像打击了一个小小少年的热血!
他想想自己曾经的童年,也是有过这样那样的幻想的。
只是袁文林的这个想法实在是危险,他现在可以算是陆烁的一个最好的朋友了,陆烁可没有古人那种为了大义不惜牺牲自己的精神,他虽然知道守卫国家是一件很光荣的事,但是他却更强烈的希望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平安。
陆烁走到袁文林身边,安慰的拍了拍他的小肩膀。
袁文林看到陆烁端肃着脸,因为自己突然说出的想法跟着担心,就笑了笑,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你说的话,我觉得也很有道理,我现在也做不了别的,只能老老实实的读书,至于以后会怎么样,咱们谁也不知道,现在就不要为了这个瞎担心了。”
陆烁仔细的看了看袁文林的神情,见他是真心说出来的,并不像是用假话来骗自己的,原本提着的心就渐渐放了下来。
陆烁真的怕袁文林会不撞南墙不回头。
两个小少年因为这个下午的一场谈话,变得更加亲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