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出去不久,顾氏这里就得了消息。
顾氏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双素手缓缓摸了上去。
这张脸原也是白璧无瑕,闺中时或笑或闹,上面也曾蕴满活力过,只是她青葱般的年纪,如今的脸上竟已显现出老态来,好比一朵鲜花,还没等绽放便凋败了。
丫鬟药儿走上前,看到顾氏这般木呆呆双眼无神的样子,不由落下泪来。
能哭,那便是还存着希望,连哭都哭不出来了,那便是彻底绝望了。
她们小姐这一辈子,算是彻底栽在了陆炘手里。
一嫁过来便受尽冷落、沦为京师贵妇们的笑柄;前阵子苏陈两家倒台,陆炘更是扬言要休了她,娶了那陈家小姐过来。
要药儿说,若是当时陆炘真有骨气休了小姐,于小姐来说倒是好事了,不管去了哪里,总比呆在这个活死人墓穴要好。
“小姐。”
药儿轻轻走上前,接过梳头丫鬟手里的梳子,一点点篦着顾氏黑亮的头发。
“管事去了顾家,定然是去商量大爷的事了。老爷那么疼您,定然不舍得您在这里受苦,很快就会接您回府了。”
边说着,她的手边动作着,那头秀发就好似缎子一般,黑亮油滑,很快便在她手里成了形。
接她回家?
顾氏笑了,她抬头看着镜中的美人儿,就见她也笑了,只是那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要是想接,早该接了,何须等到现在。
好女不二嫁,平民家尚且如此,更何况顾陆两家这样的名门望族了,她这一辈子,恐怕就要困死在这座宅子里。
跟陆炘那个恶徒一起。
药儿见顾氏终于有了表情,提着的心也放下了。
看来小姐是想通了。
……
陆昀坐着马车,从东街到西街,这一路不算长,对他来说却好似经历了几个轮回一般。
国公府的爵位、炘哥儿的伤势、跟顾家的交涉……这一桩桩一件件,压得他有点子难受。
“老爷,到了。”
车夫将马车停在仪门处,陆昀刚下了马,正要往后院看看陆烁去,就见里头突然窜出个小厮,差点跟陆昀撞了个满怀。
那小厮见了陆昀,先时还是一吓,等看清了陆昀的模样,就又是一喜,丝毫担惊受怕的模样都没有。
陆昀旁边的管事正要训斥,就听那小厮惊喜道:“老爷,您可算回来了!小的正要出府找您呢,二爷醒了!”
醒了!!
陆昀就觉得这一整天的压抑顿时都没了,脸上一下子迸发出光彩来,整个人生龙活虎,笑道:“好!好!好!”
便什么都不管,直往后院里冲。
陆烁这些日子都歇息在袁氏的正院里,陆昀还没进去,就听到里头一阵阵的笑声传来。
陆昀纠结着的脸一下子放松下来,几步走了进去,一路上丫鬟婆子们纷纷笑着行礼,陆昀也不管,一股脑儿进了内室。
果然看到陆烁虚虚半靠在软枕上,罗氏喜极而泣,正坐在床头凳子上,一边摸着陆烁的脸一边流泪。
袁氏则坐在床沿上,正一勺勺给他喂着汤药,她身后站着袁文懿,也是一脸的泪水,不过却是高兴的。
陆昀心里一松,忙走了进去,这时陆烁已经发现了他,虚虚抬起手,叫了一声。
“爹。”
“哎!”
纵然陆昀平时沉稳,此时也有些端不住,忙拭了拭微湿的眼角,正要走过去,却一转眼看到坐在房间东侧罗汉床上的道源法师。
“大师。”
陆昀忍着激动,先走到道源法师面前,一掀衣服下摆既要跪下去。
“哎,使不得使不得。”
道源法师忙拦住他,陆昀却是不愿,强扭着跪了下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是这道源法师救了烁哥儿,便如同救了他一般,是救命恩人一般的存在。
没什么跪不得的!
“使得,使得!”
见陆昀跪下去,一旁的罗氏也终于从激动中回过神来,转头看着道源法师,满脸的感激。
“烁哥儿便是我儿的命根,区区一跪又算的了什么!大师受得!”
陆昀此时已经站起身,听罗氏提起命根,脸上有些不自然。
道源法师笑了笑,说道:“一切都是陆施主福大命大,恰巧机缘到了,跟老衲可没有半点关系。”
说罢便又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罗氏只以为他是谦逊,本事好又谦逊,罗氏已然将他当成了神仙一般的存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逢难逢灾必要请这位大师才好。
双方客气了一回,道源法师便站起身来,笑看了虚弱的陆烁一眼,说道:“既然陆施主已无大碍,那老衲便回灵岩寺去了,十日后,待陆施主身子康健些了,别忘记上寺一趟就是了。”
床上的陆烁还是一副福大命大的感恩神色,听道源法师如此说,慌忙双手合十回了个礼,表示一定要去。
说来还真是他福大命大。
他昏迷了这么多天,可是感觉却只是一瞬,尤其在那片白茫茫无边际的地方,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外头就已是几昼夜了。
说来他也不知这桩奇遇到底有什么意义,在里头跟郑媛聊了聊人生、探了探感悟,后来听到两边世界的呼唤,便遵循着各自的心愿回来了。
没耗费半点功夫,可却急坏了外头等待的人。
后来陆烁仔细想了想,约莫跟他们两个各自的心愿有关。
陆烁和郑媛,都经历了两段人生,可在未来的选择上却是一致的,郑媛很喜欢现代社会的大明星生活,陆烁也早已习惯了大齐的书生生涯。
或许是这种斩断前尘的意志力,才让他们回到各自原来的现实吧,若是他们其中有谁后悔或者摇摆不定,恐怕就是另一种情形了。
陆烁边想着这些事,边跟几位亲人聊着天,听他们说说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
一抬头,就看到袁文懿红着眼睛站在袁氏身后,此时场面混乱轮不到她说话,看她那红鼻头红眼睛小兔子一样的模样,委委屈屈的,怕是也说不出话来。
有多少哽咽,都要咽在嗓子里。
陆烁心里一软,看着她微微一笑。
从今日起,便是一个全新的他,一种全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