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云家的人要来么?
那日葬了云一后便给云家发了急信,回到元州城先奔向云府,云家阖府于府门口迎接,大门已糊了门神,府前皆是素缟麻衣,人群中隐隐传来哭泣声。
云家家主云渺一脸悲戚向我走来,我却不知该怎么张口,俯身致歉,家主却是托起我,哽咽道:“郡主不可!有此噩耗,皆是我儿之命。”
“是我不好,没有安排周全。我终是没能把他带回来。”
云家主极力忍着悲痛:“郡主能回来已是不易,想必王爷和老先生已在清凉山等郡主回去,郡主先回吧。”
我把云一换下的血衣留下,其余的遗物交给了云家,人群中的哭声渐渐放大,心里一阵阵发疼,再不敢留在云府。施礼转身离去。
父王叹息,许是命吧,六年前父王要回京时,云一执意要跟随,并向家中告知许是回不来了,父王不允,云一向族中辞去了继承人之位,云家拗不过他,只说等他回来再议。后来父王告诉我,云一进京两年后便让云家培养其他的继承人,说是不必再等他了。
听闻此事,我心中更是自责,愧疚,日日上山去看他。原来,我竟欠他这么多?明日云家来人我又该如何面对?
一夜辗转反侧,恍恍惚惚,天刚破晓时便起身,白英听到动静要给我更衣,我摆摆手:
“不用了,你睡着吧,不用管我。”她已成习惯,不再执意服侍我,许是怕我不悦。
回了清凉山后我渐渐一个人出门,方圆百里皆是清凉山所属,平日元令军就在山中训练,每隔一里便有哨卡,所以众人也不曾担心过我的安危。毕竟这里是元州。
出了长与居,见东方红日缓缓升起,我行至半山腰那片橘林,正要采摘才发现自己忘了带篮子,索性扯了披风铺在地上,我摘了许多蜜橘,儿时每当蜜橘熟时,云一总喜欢来这练剑,我就一旁吃橘子。他练完又摘上许多橘子,用兜子包好,背着我回长与居。不知他的家人喜不喜欢吃蜜橘。
我抱着一兜子的蜜橘往回走,行至外公的自在居已听得有人说话,纪泽远远的看见了我:“小姑姑,你去了哪里?太叔祖正找你呢。”
进了正厅,上首坐着外公,云家家主云渺坐在右首边,身后立着一少年,正要向外公行礼,余光瞥见那少年,脚步一顿,我猛得转身看向他:
“你~”愕然到说不出话来。
这少年剑眉星目,鼻若悬胆,竟与云一有七分相似,见我看向他便笑意晏晏的躬身向我行礼。
“云家主,他是?”我迫不及待问道。
“他叫云帆,是老夫的小儿子。”说着看向我,又道:“云家受王爷大恩,必是结草衔环来报。”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急急道:“不,你们欠的云一都还了。家主不必多说,云家不再欠我们什么。”云家家主叹了口气,我把披风放在桌子上,拿了一个蜜橘递给那少年,他忙接过。浅浅笑意向我表达着谢意。
我期待道:“你尝尝。”他闻言看向他父亲,云家家主已是红了眼,转头看向别处,见我一直盯着他,只好剥开一片放入口中。
他笑道:“很甜,像兄长说的一样好吃。”我一把兜过披风放在他身前的桌几上,笑道:“都给你吧。”他有些尴尬的笑着。
“阮阮,云帆要在清凉山小住,你不介意吧?”外公突然说道。
我转身看向云帆,道:“不会的,你要上山看看云一吗?我带你去。”
云家家主突然站起来,躬身,“老夫有个请求。”
“家主请说”,云家家主看着我缓缓道:“云家与诚王府的恩情是解不开了,王爷年少时也曾多次救我云家于水火之中。先前拙荆生小儿后病危,用的就是令堂的药,不想却是令堂的续命药,我云家感恩,怕郡主一人自小孤单,送了云一来陪郡主,云一北去未归,云家固然心痛难忍,可这并不是郡主的错。”
云家主眼中渐渐有泪,又道:“我儿赤诚,对郡主之意不言而喻,听闻郡主自回来后日日去他的衣冠冢,我儿泉下有知,如何肯让郡主这般日日折磨自己。”
我心下一颤,又听到云家主道:“请郡主不必如此,他自小陪你长大,若是知道你如此,我儿必定不忍。”说到此已落下了泪。
我怔怔的听着他说话。
心中苦涩交加,缓缓走出自在居,只记得自己说了句,“好,我记得了。”
沿着山道满山的转,转来转去才发现走的都是曾经云一带我走过的路。
原来身边的人都在这么担心我?怕我不悦却又都不敢言。
云家家主当日便回了云家,云帆却是留在了这里小住,每日去演武场教白笺练功,也未曾在我眼前乱晃,过了半月有余我才发现他怎的还未离去,又过了半月我问纪泽他怎么还不走?
纪泽问我,小姑姑是要赶他走吗?我摆摆手让他继续陪他的太叔祖下棋。过了许久,后来我实在忍不住问云帆,你不想家吗?他笑道,纪老先生要他把清凉山当成自己的家,说着便要同纪泽一起去听外公授课去了。
一日纪泽又来给我送信,他指着其中的一封:“小姑姑怎么不回小公爷的信?这也来了十几封信了,小姑姑却一封也未回。”
像是为越灵深分辩:“那日我去追小姑姑的时候,正赶上小公爷让骁锐营撤回,和安在一旁喊叫小公爷抗旨,小公爷也是未言一语。”
我瞥向他,淡淡道:“看来外公给你的课业太少了,明日我一定让外公多多布置些,不至于让你有如此闲暇功夫在这跟我说教。”他一副受惊吓的样子,连连摆手施礼离去。
先看了林奚与蝉子的信,林奚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最后说他在筹划一件大事,晚点会告诉我。蝉子说圣上已下旨,他的妹妹被定为太子妃,明年的时候入主东宫,还说林奚不知为何比以往老实了许多,每日安安静静的去听课,再无旷课,一点也不像他。不知他在预谋什么。
打开越灵深的信,没有慰问,没有寒暄,和以往一样,每一封都像是他的日记,今日做了什么,去了哪里,他说他去了灵禅寺,在寺中住了许久,听到的钟声也更清晰,更悠长,和在揽星楼听到的不一样,揽星楼听到的钟声更像世外之音。
每隔几日就会收到几封信,一日越灵深写到,他去了我发现的那处温泉,他让人在温泉池旁建了小屋,冬日可以去泡温泉。一日日,一月月我都在读着他的信,今日看了明日再看一遍,却是未曾回一信。
后来我发现偶尔自己会想到他,夜里若是梦到他,醒来久久不能回神,一日在外公的自在居我随意问外公:“一个人为什么老会想到另外一个人?”
纪泽在旁边插嘴道:“是相思吗?”,“啪”一声清脆我打碎了手中的杯子。
走出自在居,抬头望天,原来啊。
我终日不得其解,我究竟是何时开始觊觎他的,是相伴之谊?是救命之恩?还是抗旨之情?都不是,一日我躺在清凉山后山的凉亭里,望着满天的星辰,好似他的眼睛那样引人注目,终是想起,是那日小竹楼的惊鸿一瞥,只一眼就印进心里,浑然不觉,竟偷偷生根。
整日无事便带着白英白笺下山去元州城东逛西逛,药铺逛一圈为山上老人带些补药,果子糕点铺为山上日渐挑食的孕妇带些吃食。待看到白英白笺手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我让她们把东西放马车上,带她们去了最近的酒楼。
一入酒楼,小二殷勤招待,领入二楼雅座,白英吩咐照着本店招牌上菜,递出一块银子,小二喜笑颜开,半盏茶的时间便上齐了菜。正吃着听到旁桌人在议论:
“听说王爷为郡主择了夫家,过两年郡主大些就让郡主成亲。”白英和白笺皆看向我。我心下黯然,他们难道不知云家继承人已不在了吗?
“是,我早两年便听军中的兄弟说过,王爷是要郡主留在元州的,咱们元州物产丰富,风景秀丽,民风淳朴,除了没那京中繁华,哪一样不比那京中好太多?”又一人问道,“是哪家的儿郎能得王爷的青眼?”
“还能是哪家的?这元州城哪一家比得上云家?云家自太祖时期便是这元州城的土皇帝,宗族庞大,枝繁叶茂,况他家黑白两道皆占,每一代家主都极具善心,元州城不少人家都受过云家的恩惠。王爷要郡主留在元州,怕是没有哪一家的儿郎能比云家配得上郡主了。”
“不是说云家十几年前差点遭遇灭顶之灾吗?”
“嘘,小点声,”又一人道:“这里是元州,小什么声。”听到此言,我笑了一下,天子脚下多事故,一言一语需谨言。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说是京中死了一位郡王,先皇震怒,让人彻查,郡王随从只说郡王与云家有隙,可却无证据是云家做的,京中要派兵来元州拿人,是诚王进京为云家斡旋。”
“众位是否说远了?在下只想知道云家的哪一位配得上郡主?”我见白英和白笺连饭也顾不得吃,竖起耳朵在听,无奈的笑笑。
“在下略有耳闻,怕是云家那位极具天赋的公子了。”众人不解。
“不是那位已故的大公子,是家主的那位和郡主年龄相仿的小公子,听说已送至清凉山上陪伴郡主了。”
“噗”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不顾白英白笺的诧异,我淡然的拿帕子擦了擦。
“不吃吗?不吃就回去吧。”两人闻言低头狂扒饭,风卷残云扫荡而空。
竟然如此吗?云帆来此处的原因?是父王的意思还是云家的意思?
待回长与居,刚到门口,正碰上云帆从里面出来:“里面有人找你。”
我疑惑,清凉山上谁找我云帆还能不认识?
一阵熟悉的噔噔声“阮阮!阮阮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