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乾清宫灯火也仍亮着,王公公从外面走进来,向朱祁镇禀报道:“启禀皇上,坤宁宫那边今日的确是安静了许多,这会儿灯还亮着,想来皇后娘娘仍在抄写女则。”
“嗯,”朱祁镇点头,放下了手里拿着的书,面色上显露出些许不忍,“王先生,您说朕待皇后是否太严苛了些,她毕竟是无辜的。”
“皇上,您总是如此宅心仁厚,这非为君者所为啊。”王公公立刻否定了朱祁镇的想法,“如今您已然亲政,正是立威之际,若是纵容后宫,前朝又岂会对您心悦诚服呢?”
似乎是觉得王公公的话十分有理,朱祁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皇上,今日太皇太后所为,奴才认为不妥,”见朱祁镇虽然已经亲政,但对自己的话仍然十分信服,王公公便进一步道,“如今您已经亲政,太皇太后仍然让朝臣到清宁宫汇报朝政,还派人到文华殿来搬走了您批阅的奏章,这便罢了,皇上您乃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竟还要亲自到清宁宫去被太皇太后问话,宛若昔日您未亲政之时,奴才实在是为您不平啊。”
王公公说着,竟然还挤了几滴眼泪出来,俨然当真替朱祁镇思虑的模样。
“王先生莫要如此,”朱祁镇见状,站起身来走到了王公公的面前,甚至亲自掏出手帕来替他拭泪,“王先生对朕如此真心,朕实在是不知如何回报啊。”
“皇上,使不得啊,您实在是折煞奴才了,奴才从入宫起就一心服侍您,只盼着您好,奴才就是死,也瞑目了啊。”王公公受宠若惊地跪了下去,连连叩头,只差没指天发誓来表达自己的一片忠君之心。
“使得的,王先生于朕而言,亦兄亦父,亦师亦友,乃是朕最为看重之人。”朱祁镇径直弯下腰去,亲自将王公公搀扶起来,“王先生放心,有朕在的一日,便定会保你高官厚禄,安乐无忧,内臣之中,无人能出先生之右。”
被朱祁镇搀扶着站起来的王公公一时之间更显感动,他一边用衣袖擦拭着自己的眼角,以示感激涕零,一边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有万千不能言明的愁绪。
“先生这是怎么了,难道不信朕的话?”朱祁镇看着王公公的模样,心里觉得奇怪,立即关切道。
不不不,皇上说的,奴才怎么会不信。”王公公连忙否认,随后仍是一脸忧愁之色,却只是叹息,并不言明缘由。
而朱祁镇自然是愈发好奇,再三追问,王公公这才为难地说:“这些时日以来,虽然有些奏章的确是奴才代笔所批,但却也都是问了皇上您的意见啊,然而今日在清宁宫,杨士奇杨大人却那般咄咄相逼,那般嫌弃鄙视,俨然奴才是臭河沟里游上来的,站在他的面前都只怕脏了杨大人的贵眼,日后,奴才还是莫要再自取其辱了。”
“原来竟是这事,王先生多虑了,杨大人一向正直,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他并非在针对先生您,再说,您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是朕的内相,批红之权本就在您手中,纵然杨大人对您有些偏见,也终究是改变不了这个事实的。”朱祁镇得知了缘由后,也记起了今日杨士奇在清宁宫,当着太皇太后的面让他与王先生都下不来台,因而也显得有几分不悦起来。
“启禀皇上,清宁宫的钱女官在外面求见,说是太皇太后让她来给皇上送些吃食。”负责在殿外值守的小太监福贵小心翼翼地入内禀报。
“这都什么时辰了,太皇太后怎么会特地派人来送吃食?”王公公毫不掩饰自己质疑的语气。
“回王公公的话,钱女官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了,因为皇上与您在谈事,所以奴才便将她拦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福贵头叩下去便没有抬起来,就这样躬着身子回答。
“钱女官?让她进来。”朱祁镇得知来人是钱嘉玥,便也没有那许多疑惑,直接就吩咐福贵让她入内。
王公公见状即刻改变了态度,训斥福贵道:“清宁宫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你们也敢让她在外面吹风等候,明日到司礼监领罚。”
福贵一口气才松到一半,又提了起来,他心头委屈,却不敢讨饶,唯恐罚得更重,只能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钱嘉玥便拎着一只食盒走了进来:“奴婢拜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嘉玥姑娘,”朱祁镇故意不称呼钱嘉玥为钱女官,“这么晚了特地来给朕送吃食,这着实不是祖母惯常的作风,莫不是你思慕于朕,特地打了祖母的幌子前来?”
钱嘉玥还跪在地上,朱祁镇没说平身之前,她是不能起身的。因而,为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她并没对朱祁镇摆出冷脸,而是巧笑倩兮,不置可否道:“皇上莫不是因此而打算让奴婢一直跪着答话?”
朱祁镇闻言,自然是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理解,立刻喜道:“平身吧。”
“皇上,奴才不便打扰,就先退下了。”王公公向来是个会看眼力见的,看着眼前的情景,自然立刻向朱祁镇行礼告退。
得到了朱祁镇的允许后,王公公转身朝外走,经过钱嘉玥身边时,钱嘉玥突然屈膝福身,恭敬道:“王先生慢走。”
王公公吃惊地看了钱嘉玥一眼,偌大的皇宫之中,除了皇上,还没有人称呼他为“王先生”,许多宫女和太监对他虽然表面恭敬,但背地里却根本瞧不上他。也正是因为这样,钱嘉玥的表现使得王公公太过意外。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就扬长而去。
嘉玥,”王公公出去后,朱祁镇索性直呼钱嘉玥的名字,他毫不客气地上前一步拉住了钱嘉玥的手,“今日才见过,你就这么快跑来与朕相见,足见你对朕思念得紧啊,只是,先前你对朕都是冷冰冰的,怎么今日如此热情,难道是为了感谢朕今日从皇后手下救下了你?”
“皇上误会了,奴婢当真是奉了太皇太后的懿旨而来,”钱嘉玥使劲从朱祁镇的手中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发现自己的手已经红一片白一片,但她顾不得许多,急忙用食盒将两个人隔开,“今日奴婢尝试着做了些鲜花饼,还特地取了荷叶上的露珠,煮开了用莲子心泡了茶,太皇太后便催着奴婢给您送来些。这莲子心茶可以清心火、平肝火、泻脾火、降肺火,最是消暑除烦,生津止渴。”
“怎么,你觉得朕火气很大?”朱祁镇微微蹙了蹙眉,向钱嘉玥逼近一步。
虽然有食盒隔着,但钱嘉玥还是不得不后退了一步,她心中暗自想着:分明是一模一样的两张脸,怎么性格却差了这么多,不仅她,钱淑娴也是,反倒是朱祁钰和齐郁,二人不但长得一样,性格也更为相似。
“奴婢都说了,是太皇太后让奴婢送来的,”钱嘉玥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奴婢只是过来跑个腿。”
“跑腿?难道这茶不是你泡的?”朱祁镇俨然一副完全不信钱嘉玥鬼话的表情。
“虽然是奴婢泡的不假,但奴婢泡茶的初衷是为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消暑,是太皇太后无意间得知皇上今晚未用晚膳,放心不下,这才催促着奴婢快些来的。既然已经送到了,奴婢便不叨扰皇上,这便回清宁宫复命了。”钱嘉玥不想再同朱祁镇瞎扯,便将食盒往他怀里一塞,转身便想离开。
谁知,脚还没迈出去,钱嘉玥便发现自己被一直手臂拦住了去路,而她的身后,是一根巨大的柱子,这使得她动弹不得,只能尽可能地将自己的背朝身后的柱子贴过去。
“你怕是不知道莲子心茶除了你说的那些功用之外,还有旁的功用吧,你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为之?又或者是皇祖母疑心朕身体不好?不如今日你便来做个见证,证明朕的身体无恙?”朱祁镇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拦着钱嘉玥,他逐渐向钱嘉玥靠近,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钱嘉玥已经退无可退,她紧紧攥着拳,脑子里却在拼命想着如何脱身,莲子心茶的另一功用她是知道的,可是,那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皇上,奴婢是女官,而非宫女,婚姻大事由太皇太后做主,若太皇太后无明旨,奴婢便终生是女官,何况,奴婢是皇上您的姨妹。”钱嘉玥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她一双眼睛冷漠地注视着朱祁镇,尽可能地不表现出自己的慌乱。然而,她此时却一直在心里咒骂着自己,闲着没事出什么风头,汪姑姑拦都拦不住,现在倒是把自己给困在了此处。
朱祁镇并不为钱嘉玥的几句话所动,他甚至没有动一动,这时,刚才那个叫福贵的小太监又一次入内禀报:“皇上,清宁宫的汪女官来了,说是太皇太后见钱女官迟迟不归,放心不下,让汪女官过来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