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实在是太热太闷,钱嘉玥终于将被子掀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她心里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方才故意抖机灵,是不是已经引起了王公公的注意,看来,明日要找庆喜打听一下,这位王公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无论如何,钱嘉玥相信了,他是皇上朱祁镇十分信任的人,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日后朱祁镇会那样相信他,以至于险些将整个王朝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只是,她若是当真回不去,就只能在这里好好地活下去。想要在这里好好地活下去,她到底应该依靠谁呢?
带着满脑子的问号和满心的愁思,钱嘉玥不知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待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兰心正在外面拍门:“钱女官,快醒醒。”
钱嘉玥急忙坐起身来,好在昨天晚上回来后因为太过发愁,她睡觉时连衣服都没脱,这会儿便直接下了床,跑过去开门。
“您终于醒了,太皇太后让您去御花园摘花回来做鲜花饼呢,您快些去吧。”兰心看到钱嘉玥开了门,脸上焦急的表情立刻和缓了下来。
“哦,好,我知道了。”钱嘉玥刚才起床起得猛了,这会儿意识还稍稍有些不清醒,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却感觉更晕了。
“钱女官,您没事吧?”兰心见状,担心地询问。
“我没事。”钱嘉玥深呼吸几下,感觉自己好多了。
“没事便好,奴婢还有别的差使,就不陪您同去了,若是您迷失了方向,只管问过路的宫女和太监,他们都会告诉您的。”兰心担心钱嘉玥不认得路,又叮嘱了她一遍。
钱嘉玥一个人,拎着一只篮子,几乎是靠着问路才走到了御花园,挑选了些适合用来做鲜花饼的花后,她不好意思再问路,就只得凭着记忆往回走,却东拐西拐之后迷失了方向,走入了一处死胡同,嗅觉灵敏的她,虽然拎着一篮子香花,却还是嗅到了此处的阵阵恶臭。
本应转身就走,可钱嘉玥却好奇,皇宫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于是,她又朝里走了几步,发现有几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太监和老宫女正蹲在地上用力地刷着手里的木桶,而那阵阵恶臭,正是由他们手里的木桶而来——因为,那是恭桶。
钱嘉玥不由觉得恶心,干呕了几下,转身欲走,却被一个头发蓬乱,脸上有几道伤疤的老宫女拦住了去路:“这么水灵的女娃,也来刷恭桶,哈哈哈,定然是勾引主子不成,被主子嫌弃了,报应啊,报应啊。”
钱嘉玥心头阵阵恶寒,她想要躲闪开,可那老宫女却拦着她,就是不肯放她离开。
“疯婆子,你当所有人都同你一样?姑娘,你是不是才入宫迷了路啊,这里可不是你这干干净净的小姑娘该来的,快走吧,从这里拐出去一直往东走,就是奉天殿,看到奉天殿,你就认得路了。”一个好心的老太监站了起来,把那发疯的老宫女推到了一边,然后给她指明了道路。
钱嘉玥心中感激,向老太监福了福身:“多谢公公。”
“去吧,去吧。”老太监挥了挥手。
“哈哈哈,她孙氏有什么了不起,做了皇后又如何,还不是有更加年轻美貌的女子被送进宫来,她当初夺我孩儿,还毁了我的容貌,她一定会遭报应的,一定会的。”那老宫女被推到了一边,发出了尖利的叫喊。
钱嘉玥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只觉得被吓得魂不附体,撒腿就往外跑去,才跑出去没多远,便在拐角处与一人装了个满怀,两个人同时摔倒在地。
“抱歉,您没事吧。”是一道极年轻且干净的声音。
“没事没事。”钱嘉玥疼得龇牙咧嘴,躺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心中庆幸还好是长衣长裤,不然非得出血不可,然后,她又立刻去查看她的花篮,确认没事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抬头去看对方,两人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是乾清宫的那位小公公?”钱嘉玥认出了对方。
“钱女官?您怎么会在这里?”福贵同样意外。
“哦,我迷路了,这就回去,你也迷路了吗?”钱嘉玥拍拍身上的土,感觉自己的心脏还在距离地跳动着,心里暗暗想着,这两日受到的惊吓可是着实太多了。
“唉,”福贵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啊。”
钱嘉玥不解,但又急着回清宁宫去,便说:“我还得快些回清宁宫去,给太皇太后做鲜花饼,改日路过乾清宫,我送给小公公几块,小公公也尝尝鲜。”
“多谢钱女官的好意,只是日后您怕是在乾清宫再见不到奴才了。”福贵苦笑。
“为何?”钱嘉玥发问。
“奴才被打发到此处来洗恭桶,想来是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福贵仰头看看天空。
“为何?”钱嘉玥又问,她感觉自己又是一脑袋问号了。
“钱女官,奴才读书不多,但刚进宫的时候,听宫里的老人们说过,有句话要伴君如伴虎,您人美心善,日后定要小心谨慎才是啊。”福贵被钱嘉玥刚刚说的要送给他鲜花饼感动,便主动提醒她。
“是因为我吗?”钱嘉玥想到了昨天的事情。
福贵不置可否,仍是苦笑。钱嘉玥心里顿时如明镜一般,她感觉内疚极了:“我去请求太皇太后。”
“不必了,钱女官,奴才不过是一根草,被风吹到哪里便是哪里了,如若钱女官心疼奴才,不知您三日后能不能给奴才送一块鲜花饼来?”福贵制止了钱嘉玥,却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三日后?”钱嘉玥好奇,“为何是三日后?”
“奴才进宫四年了,还未曾过过生辰,三日后便是奴才的生辰,奴才没吃过鲜花饼,想着那定是这世间的美味,若是能吃上一口,也就不枉此生了。”福贵的眼眶红了。
看着富贵,钱嘉玥心头五味杂陈起来,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她郑重地点头答应:“好,你放心,我答应你。”
“多谢钱女官。”听到钱嘉玥满口答应,且如此痛快,福贵看起来雀跃了许多。
而钱嘉玥也挤出一抹笑容,但她很快想起来自己出来的目的,急忙拎着一篮子鲜花告辞,匆匆朝着之前老太监所指的方向跑去,夏日正午的太阳照在她的身上,她竟不觉得热,反而觉得有些许温热的暖意。这皇宫,到底还有多少是她预料不到的……
这不过短短的两日,钱嘉玥感觉像是过了两年一般漫长,她逐渐感觉到这皇宫像是深不可测的水底,处处藏着暗涌、漩涡,一个不留神,或许就会被吞噬掉。
比如福贵,她甚至想不出他被打发到那种地方去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可是,那样年轻鲜活的生命,以后也要日复一日地蹉跎,直到变成那些老太监那般吗?
还有那个疯了的老宫女,口口声声控诉着太后,又是怎么一回事?
钱嘉玥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这些没头绪的事情,待回过神后,她又把自己狠狠数落了一通,明知凶险万分,为何还老想着这些事?
回到清宁宫后,太皇太后并没召见她,就连她到近前去奉茶、送点心,太皇太后对她也是视而不见,更是闭口不提昨日的事情。钱嘉玥却不免有些心虚,一边倒茶,一边忍不住偷偷去观察太皇太后的脸色。
嘉玥,茶水溢出来了。”钱嘉玥分心,导致倒茶时,茶水已经溢出了茶杯,她也没有察觉,倒是王女官看到后提醒了她。
“啊!”钱嘉玥这才回过神来,却见茶水已经溢得满桌子都是,眼看着水要流下去,弄湿太皇太后的衣服,她不由难以自抑地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放下茶壶,却因为手边没有衬手的抹布而束手无策。
而太皇太后对此无动于衷,也并不像钱嘉玥那样惊慌失措,她只是仍静静坐在原处,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钱嘉玥。
好在,汪姑姑及时将一方手帕塞进了钱嘉玥的手中,她忙用那手帕擦拭着桌子,直到擦干净之后,钱嘉玥才跪在了太皇太后的脚边,主动认错:“奴婢有罪,请太皇太后责罚。”
“你今日怎么了,为何如此这般心不在焉?”太皇太后今日对钱嘉玥的态度极为冷淡,此刻问话的语气也是漠然的。
“都是奴婢不好,奴婢认罚。”钱嘉玥并不解释,也不争辩,只是低着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你们两个都出去吧,哀家单独跟嘉玥聊聊。”太皇太后抬眼看了汪女官和王女官一眼,便让她们二人出去了。
二人应了声是,便一前一后朝外走去,尚未出门,便听到太皇太后说道:“若竹,这几日你也一直没有去过坤宁宫,今日得空便去一趟,瞧瞧湘芸教规矩教得如何了,若是不能尽责,便让她回仁寿宫去,再寻个妥帖的人到坤宁宫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