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卫团追击马帮,穿过汤湖圩时,谢宇钲正随着俏飞燕,走进纠云寨中。
万道阳光从云雾间透下来,抚摩着四面高耸的群峰,和寨子中间大致平阔的村庄。
这是个高岭上群峰环抱的小盆地。
视野里,田野冈阜起伏,屋舍篱树俨然。
寨内留守的妇孺老幼们,听说寨中部众回来了,都纷纷出来迎接,挤满村道两旁。
起初时他们还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随着匪众们络绎经过,他们中马上就有人欢喜,有人忧。
面露喜色的,那是见到了亲人安然归来。愁眉紧锁的,那是没有在队列中看见熟悉的身影,于是便只好继续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一俟有相熟的人经过,便马上揪住打听自己亲人的情况。
不一会儿,道旁人群马上就哭声震天,不少妇女边哭还边满地打滚有的人,旁边的人有的默默陪着垂泪,有的持搀劝慰的,有的冷眼旁观的,表现不一而足。
篱笆拐角处,一个个扑闪着眼睛,望着归来的人们。这是一伙衣衫褴褛的孩童,他们中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也就四五岁、五六岁,其中不少人还流着鼻涕。
牛二瞥了他们一眼,觉得他们跟青螺村里的那些顽童,也没有多大区别。
一样的浑身灰尘和泥土,一样的肮里肮脏。
所以,当那个稍大的女童一声令下,这伙孩童直向他扑过来,他压根儿就来不及反应。
瞬息之间,七八只小手就拽住了他的衣服,让他不能动弹。童语依呀,一双双乌黑的纯洁眼睛里,冒出一束束惊喜的光,像看着一个大糖人似地看着牛二。
旁边又伸出几只小手,乱纷纷地伸向他身上怀里,乱摸乱掏。
“诶,诶,哎呀,做什么,你们做什么呢?”
牛二一边抗议,一边摆动两支竹杆似的胳膊,左支右绌,慌忙招架。
刚架开几只伸向怀里的小手,他惊觉腰间倏地一紧,那支左轮正被一只小手使劲拽动。
刚架开几只伸向怀里的小手,他惊觉腰间倏地一紧,那支左轮正被一只小手使劲拽动。
骇然大惊之下,牛二顾不上防护胸前,两手摸向腰间,但等他分开阻挡,摸向腰间,已经迟了。
腰间倏地一空,那柄左轮已从他腰间抽离,钢质枪管与他掌沿擦过。
这一下,可要了他的老命了,惊怒交加的牛二,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
抬头望去,发现那柄左轮已经落在领头的女娃手里。
这女娃脸上身上也沾了不少泥土,脑后留着一束马尾巴发辫。看上去她也就十一二岁,穿着不大合身的旧衣裳,但眉目清秀、肤色白皙,已可看出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此时,这女娃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正惊喜地翻看着手里的左轮,旁边几个围观的孩童无不瞪大了眼睛,几张小嘴发出啧啧惊赞。
要依牛二平日心性,早就冲过去逮住那个女娃,将左轮抢回,并顺手扇了她几个耳光了。
但眼下在这土匪窝里,他身前身后,全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
他只好边神情紧张地注视着这个女娃,生怕她会不翼而飞,同时求援似的扯了扯旁边的谢特派员。
但这一扯却扯了个空,眼角余光一瞥,却见几乎与此同时,左边道旁冲出另一伙孩童,直向谢特派员扑来。这是一伙孩童年龄更大、样子也更加凶狠家伙。
牛二只能眼巴巴地将目光投向前头几步远的俏飞燕,寄希望她能出面干预。
“俏、俏掌盘”
但是,那俏飞燕大长腿迈动,只自顾自边走边与道旁的人打招呼。对两位“贵客”的遭遇,她浑然不觉。
这两伙土匪崽子,闹的动静不牛二可以肯定,俏飞燕不可能听不到。
就在这时,趁牛二一愣神的工夫,又有几只小手钻进他怀里,又摸走了他仅有的两块大洋和几枚铜钱。
嘛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牛二左右一瞥,见外归的匪众步履匆匆,迎接的人群悲喜交加,似是无人注意这种小细节,他终于将心一横,向几个孩童冲过去,一边还捏着嗓子,悲愤地训斥道:
“反了你们了,小兔崽子,敢抢老子的东西,也不打听下,我是哪个?”
那几个得逞的孩童机灵得很,见他凶神恶煞地冲过来,齐齐发一声喊,钻过道旁的人群,拔腿就跑。
牛二跟着追去。
然而,五个一群、三个一堆的土匪们形成了一个个障碍,牛二追着几个顽童绕来绕去,不但累得气喘吁吁,还招来了不少白眼。
追逐之际,牛二忽然脚下一绊,摔了个嘴啃泥,却是人群里有促狭的土匪,趁牛二不备,暗中伸脚,使了个绊子。
牛二勉力爬起,嘴角火辣辣地生疼,轻轻一揩,满掌的血和泥。原来嘴角已经摔破,微微肿胀。
这时,那伙顽劣的孩童也不跑了,就站在七八步外,对他指手划脚,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喂,你们做什么?哎呀,我的枪,我的枪。”牛二一双小眼睛瞪到了极致,射出骇人的光。他一边怒吼,一边跌跌撞撞地向几个顽童扑去。
这时候,左边冲出来的那伙张牙舞爪地扑向谢宇钲的孩童,却被谢宇钲吓住了。
谢宇钲的反应与牛二截然不同,只见他神色自若,将手中的98一横一扫,像驱赶苍蝇一样。那几个扑来的孩童,生怕挨上,纷纷停下了脚步。
嚓咔。
谢宇钲看也不看他们,将手中98的枪栓拉动,将几粒光闪闪的子弹哗啦哗啦退出。偏偏退出来的子弹又及时用手接住,动作熟极而流,潇洒帅气。
几个顽童都看傻了。
退完子弹,谢宇钲便将手中的98,朝那个领头的男孩一塞,那模样,就像一位得胜归来的将军,随手将自己的武器递给自己的仆从一样。
那个领头的孩子虎头虎脑的,十岁左右,面对硬塞过来的长枪,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两手去搂抱。但98的份量不轻,他连打了两个跄踉,都没抱稳,整支长枪从他怀里滑落,枪托重重砸在他脚边,泥土路面上,震起一阵土尘。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附近不少土匪挤眉弄眼,幸灾乐祸。
这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倒闹了个大红脸
这时候,牛二追的那伙小土匪簇拥着那个丫头片子,越跑越远。牛二慌得什么也顾不得了,扭头就对前面那个纤秾合度的矫健身影吼叫起来:
“喂,俏飞燕,俏飞燕。”
周围的土匪纷纷侧目,牛二浑然不觉,继续嚷道。他急得脖脸通红,胸腔急剧起伏,好像青螺村口那张铁匠的风箱。
众目睽睽,吼叫过后的牛二,见周围看过来的眼色不善,心里有些打突。好在那俏飞燕,此时终于闻声止步,回过头来。
只见她看看远处,咦了一声:“卢婷小丫头。”一双大眼睛眨了下啦,转过脸来,”怎么啦,薄板鸭?“
“怎么啦?”牛二几步蹦到她面前,跳着脚,“你看看,你看看,你们寨子里成什么了?这青天白日的,这、这简直.......”
“简直什么?”
“简直、简直......”牛二本想说他们简直是土匪,但转念一想,他们本身就是土匪,以抢掠为生,于是想换个说法。但左思右想,都没找到合适的。情急之中,他脱口道,“你、你们......还是不是土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