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陆司听晚上睡觉的时候老是会听见小女孩的声音。不是那种鬼片的那种哀怨的声音,就很正常的小女孩的声音。
那个声音在和她说话。不过说的都是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什么“那我就和你绝交十分钟。”,“你为什么不表白呢?”……
对于这种超现实现象,陆司听已经初步地确定了嫌疑最大的人,并且效率很高的已经逼供过了。不过嫌疑人嘴巴很硬,拒不承认。
许些宁是真的不明白,女生为什么明明不是姨妈期还能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打人。
顶着张紫红的半边脸去上班,陆司听只能上班时间都戴着口罩。反正她一个当医生的戴口罩也不算多奇怪。在苏州学习的时候她也是全程戴着口罩,各大同行们也就没看出来有什么异常。
不过脸上有淤青,哪怕只是戴口罩也疼啊。所以只要是能不见人的时候,她都会把口罩摘了透透气。
但有些半大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心态,就喜欢拉医生口罩。
没到这时候,陆司听脸上的淤青就会被人看见。然后那些家长一个个的都来关心,陆司听一天大概要为这个淤青解释八百遍。好在许些宁每天都会给她热敷,淤青消得还算快。用不了多久她就能用自己的真面目见人了。
儿科的小孩子,在某些程度上还是很可爱的。有些小孩子会喜欢给医生护士们“贿赂”,一般都是一些小零食什么的。
像是今天,陆司听就又收到了“贿赂”,一个比她拳头还大的青皮桔。一般来说,医生是不能收病人礼物的,可这些小朋友们一个个的,你要是不要,他们就不高兴。而且东西大多都不贵重,所以儿科收点糖收点小零食什么的还是比较常见的。
每次会诊的时候,普外的主任都会找他们主任要吃的。而他们主任,白大褂口袋里也差不多一直都有吃的,普外主任也不挑,有一次还一边开会诊,一边喝从儿科主任那里抢过来的AD钙奶。
给“贿赂”的是一个小男孩,来做疝气手术。因为疝气这种东西,在没有发生疝嵌顿的情况下就是择期手术,也就是说什么时候做都差不多。理论上是越早越好,大部分孩子在出生之后不久就做了,可也有些家长总是寄希望于疝气能自己消失,像这个孩子的家长就是拖到了暑假才带他来开刀。
这样其实有危险,万一发生疝嵌顿那很可能要切除一部分的肠道,不过中国的家长总是把麻醉当成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她在儿外科工作以来,已经有不下一百个家长问麻醉会不会影响孩子大脑发育,变傻了。
那小男孩也是会撩,直接给陆司听剥好了,拿着一瓣准备喂给她。陆司听也是一下子忘了自己脸上的淤青,摘了口罩就去吃了。
“诶~医生姐姐你脸上也有胎记呀。”小男孩颇有些吃惊地对陆司听说。许是觉得有些不礼貌,一旁的孩子家长对着小男孩示意不要再说下去了。
但小男孩没有理会,继续说:“以前我们班的牛思蕊脸上也有胎记,不过她的胎记在额头上,就这边。”说到这,小男孩还撩起了自己的头发,指着自己的右边额头向陆司听示意。
“她之前也来这家医院看病了,不过病好了之后她就没回学校。她回老家了,医生你还记得她吗?”小男孩一直说着话,一旁家长的表情很是伤心落寞。
她当然记得,那是一个也喜欢白玖的小粉丝。在住院的时候,一直拉着陆司听说话。
她还记得,那天她去查房,问牛思蕊会不会清晨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头痛。她摇了摇头,表示说不痛。陆司听还觉得奇怪,照理来说,像牛思蕊这样的脑瘤患者,应该会有清晨头痛的,一般说来其他人都是在熟睡中被痛醒的。
可能一切都有意外吧。
过了一会,等陆司听出了病房,女孩的妈妈跟了上来,找到陆司听说:“这个孩子,怕我心疼,明明每天早上都会痛醒,可她就不说自己有多难受。每次都和我说是自己做噩梦。”
说着说着,那个妈妈就控制不住,哭了起来。对这一家人的情况,陆司听是有耳闻的,夫妻二人都是外地人,而孩子的爸爸还有听力障碍,在上海只能做一些勉强糊口的谋生。小女孩是他们唯一的一个孩子,乖巧懂事,可就是老天不公吧。
小小年纪的就得了脑瘤。
那天,陆司听在门诊看到那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就觉得大概知道了情况不是很妙。小女孩的头不寻常地大,而且有“落日现象”(由于颅内压增高,压迫眼球,形成双眼下视,巩膜外露的现象。)。于是陆司听让做了核磁共振,结果非常不好,颅中窝靠近脑干的地方有肿瘤,陆司听于是把病例转去了肿瘤科。
过了一段时间,肿瘤科又给转回来了。
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陆司听找到了家属,交代起了病情。
交代完之后,第二天她还是像往常一样上夜班。
在半夜巡楼的时候,她发现,牛思蕊没有老老实实睡觉,跑到走廊上玩起了布娃娃。小孩子是觉最多的了,也是最皮的。
想来也许是睡不着淘气,陆司听就上前去做牛思蕊的工作。“你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呀~”陆司听蹲了下来,和牛思蕊到了一个高度之后,用着小孩子的语调问她。
牛思蕊有些怕,怯生生地说:“因为我说谎骗人了。”
“你骗谁了呀?告诉姐姐,姐姐不帮你说出去。”
“我骗了医生姐姐,骗了你们所有的医生和护士。你们问我晚上会不会头疼,我都说没有,其实我好疼好疼。可我不能告诉你们我头疼,妈妈会知道的。妈妈会心疼的。妈妈这些天一直都背着我哭,眼睛都哭红了。”
陆司听无奈,牛思蕊的病情其实只会越来越严重。她现在还能正常说话,后续就可能会失明,偏瘫。她真的是一个特别懂事的孩子,打针什么的从来都不哭,还会去安慰其他生病的人。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她。
“医生姐姐,你也和我爸爸一样耳朵不好吗?”牛思蕊见陆司听一直看着自己没回话,问起了这个问题。
陆司听想说呀,可她这个嘴笨的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好回答说:“有时候会听不清楚。”
牛思蕊对着她笑了一下,说:“没关系,你听不清楚我多说几遍就好了。”
于是那天晚上,陆司听陪着这个天真的以为只要不睡觉,她就不会头痛了的小朋友说了很久的话。
直到急诊送过来一个要紧急开刀的病例。陆司听那天,做手术加班,从晚上加到了第二天快中午。(不过主要是在手术室当副手。)
终于下了手术台之后,陆司听打算去完诊室交代完之后就直接在休息室里补觉。去了诊室,陆司听发现……
牛思蕊的病床上换了一个人。
问了一下,在陆司听去了手术室之后不久,牛思蕊就……
那天,陆司听在交代完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休息室补觉。她出了医院,回了自己的公寓,肆无忌惮地哭了一场。
她知道,她无能为力。可在牛思蕊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她面对的全是自己的谎言。
如果被她知道了,那她会怎么样呢?
陆司听突然一下就明白了,这些天一直在和她说话的声音是什么。
那天晚上,陆司听在睡梦中见到了牛思蕊,她也是蹲了下来,用着着小孩子的语气回她的话。
“那之后就不能再生我气了喔~”
“因为我害怕,和你害怕妈妈伤心一样,我害怕自己会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