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目光都聚在凤妩身上。

凤妩似无所觉，或者说，她早已习惯了这样汇聚于身的目光。

她惦记着云景刚刚受的惩罚，转头问道：“你还好吗？”

云景点了点头。他知晓她的来头这样大，心头一块大石放下，神色轻松下来。

像是情理之外，又像是意料之中。

凤妩这样强悍年少的上神，世间仅有。但若是父神母神的帝姬，便是理所当然。

她年岁这样小，所以此前云景从未往这方面想过。现在想来，她刚刚说的欺负之语，定然是信口胡诌，自己倒是又上当了。

不得不说，一一仙不仅是个混世魔王，更是四海八荒背景最为强悍的混世魔王。

云景抬眼往上方望去，一眼看到母后有些惊慌失措的模样，像是方寸大乱。

他的心中有些不忍，想了想，对凤妩说道：“我还好，只是父帝母后瞧着有些下不来台。”

天帝见他二人这样亲厚，眼神微闪。他这个大儿子，倒是一直让他有些惊喜。

凤妩闻言，对着他微微一笑。云景仙总是这样温柔良善，先人后己。

她重新看向上首，对着天帝天后朗声道：“宸熙在魔界游历，偶遇二位殿下，又与沉碧仙子相识。我四人结伴同行三百年，闯过魔界，行过南洲，入过南荒，到过极南之地，一路性命相托，实在配得上一句情谊深厚。”

“出门游历前，老师曾告诉我，仙途有幸结识挚友，方是人生乐事。”

“今日误入赏桃之宴，实是因缘巧合。不想因着我这个戴面具的主意，连累了大殿下受罚。只怕老师要怪宸熙连累朋友，让身归寰宇的父神母神面上无光。”

她给足了天帝天后面子，但是话中暗藏的回护之意也甚为明显。总言而之，台阶我给你了，此事到此为止。

若再纠缠不休，就是伤了天凤烛龙两族的面子，伤了两族的面子，就是伤了我父神母神的尊贵。既然被伤了脸面，总得找回场子，届时场面恐怕会不大好看。

云景一向知道凤妩很是有些霸道，却不想她能将话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又...呃，又带着浓浓的威胁。

天帝初时被她的身份所震慑，现下慢慢回过神来。

这位帝姬身份极高，愿意递台阶，恐怕是因着自己两个儿子的缘故。

他当年，在兄长身边做小伏低几万年，才一举夺得帝位。自然能屈能伸。

不论云景明霄哪个能与凤妩交好，都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

天帝心中转过万千念头，打定了主意，望着凤妩的脸庞就笑得和蔼亲切起来：“你们几个年岁相近，身份相仿，能志趣相投，相处融洽，我们做长辈的，自是喜闻乐见。云景，明霄，你们与帝姬相处，定要礼数周到，莫要唐突。”

天帝一番场面话说得很漂亮，园中立刻充满了化干戈为玉帛的洋洋喜气。

天帝以年龄论，却不以身份论，言语中将自己处在长辈的位置，让凤妩心里一哂。

罢了罢了，好歹也是云景仙的父帝，说是长辈也算不得错。

“天帝果然深明大义。”事情摆平，凤妩脸上就没了清冷的神色，恢复了几分往日不正经的活泼模样。

她言语间随口夸奖了一句，有些得意地看了云景一眼，眼神对视，云景不由失笑。

自然，他们都没空观察到，天帝的笑脸滞了那么一瞬间。

深明大义什么的...是小辈夸奖长辈的词语么？

事情本来是这么算了的，但好巧不巧，今天另外一个人也来了。

“且慢。”这一道少女的声音响起时，众人缓缓回头看去。又怎么了？今日惊雷太多，众仙都已经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只见先头领着众少年给凤妩请安的那名少女，皱着秀美的眉头，一脸不赞同：“帝姬是我族明珠，苍生明光，怎可隐姓埋名行走魔界，不让魔界五族共沐圣主嫡裔的恩泽呢？”

一见夙容兰说话，凤妩就有些头疼，她天不怕地不怕，平时连大长老都拿她没办法。

只除了一个人，那就是端仪上神。

凤妩抽了抽嘴角，干咳了一声，脸上带着几分讨好：“容兰姐姐，咱们出门在外，一切从简，这些虚礼就不必了吧？”

明霄和沉碧瞪大了双眼，看向夙容兰的目光十足好奇和崇拜。

什么是女神？能让一一仙露出讨好神色的人，才叫女神。

夙容兰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反驳：“这如何使得？”她极为不赞同地看了凤妩一眼，步伐优美地从后排往前迈了几步。

凤妩心中哀叹，她来了，她带着规矩礼仪又来了。

夙容兰行走间如弱柳扶风，却不让人觉得柔弱，反而让人觉得一举一动都像被尺子量过似的，端雅万千，看得那些注重礼节的老学究双眼发亮，满目赞同。

几步路的功夫，夙容兰已经与凤妩站了并排。她先是又向凤妩行了一礼：“微臣位卑人轻，浅陋之姿，当不得帝姬一声姐姐。”

凤妩还是一脸讨好，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哪能啊，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好姐姐。”

夙容兰不为所动：“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还望帝姬不要再折煞微臣了。”

凤妩苦着一张小脸，只能妥协道：“噢。”

云景从来没有见过有谁能让凤妩吃瘪，不由好奇地看了夙容兰一眼。只见她娇媚的脸庞满是严肃，转向上首，对着天帝天后道：“大西洲司礼女官，端仪上神，夙容兰。”

西洲果然好实力！

司礼仙官，掌典礼，接外宾，是极为清贵重要的仙职之一。

众人听到第一句时，只以为大西洲真如史书所说那般，子嗣凋零，竟让这看起来只有两三万岁的少女担任司礼女官。

但听到第二句时，却是心神一凛。这样年轻，竟然已是上神！

秉笔秉墨秉册三位仙官面色泛红，他们修炼到如今，也不过神者而已。

天后的端庄笑脸微微发僵。这夙容兰可真是个玲珑心肝啊，一句话的功夫，就隐隐压了九重天一头。

天帝倒是十分客气：“不知端仪上神还有何事？大西洲与九重天素来交好，但说无妨。”

几个天凤后辈眼中似乎闪过轻蔑，似乎还有人极轻地嗤笑了一下。

什么天帝嘛？这么软绵绵？还平白无故攀起交情来了？

凤妩轻飘飘回头，横了他们一眼，让他们立刻收敛了神色。天帝怎么说也是云景仙的父亲，不能太落了他的面子。

众仙心中又是一凛。这些少年看着都比凤妩年长，却对她唯命是从，那凤思归，也是对凤妩恭敬有加，可见帝姬威严甚重。

夙容兰仍是一板一眼，语调平铺直叙：“帝姬不拘小节，我们这些臣属却不能如此随便，将此事轻轻揭过。”

天后轻柔温婉的语调响起：“不知者不怪。方才大长老的激动之举，确实过分，还望帝姬海涵。”

听闻此言，夙容兰眉头更紧了：“以下犯上，天后不说恕罪，却说海涵？”

重明鸟族的世子是个嚣张跋扈的暴躁之人，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高声怒道：“什么以下犯上，就算她是天凤帝姬，位同神尊，也管不到九重天上吧？”

九重天与西北境虽同是神族，却泾渭分明，又各有首领，同凡间的两个国家没什么区别。

夙容兰眼皮动也没动，更没去看那世子一眼，脊背挺直，双手交叠在前，目光平视前方。

众人心里暗暗思忖，不愧是主持大典的司礼女官，一举一动堪称完美。

夙纱开口，就像她之前主持的千百次典礼那般，语调平静，却不难让人听出其中的骄傲和尊崇：“创世圣主嫡裔，西北境三洲三荒承继女帝，十日同耀十二月同辉携光而生者，丹渺菩提域之主，三百六十羽族之皇，烛龙首领，天凤帝姬，宸熙上神。”

这么长一串名讳，听得明霄和沉碧下巴快落到地上，心里对一一仙隐瞒了他们这么久的怨念之气也散去了。

一一仙这样的人，说不定她都记不全自己有这么多头衔，更别说对着别人这样介绍自己了。

夙纱的语调不轻不重，却特地在羽族之皇四个字上面略略加重了音量。

神殒纪结束，两族归隐，久而久之，归为传说，甚至新出生的小辈已不知世上还有这种强大的存在。

三百六十羽族大多选择追随天凤，剩下一些不愿意避世清修的，留在了中洲。

赏桃之宴结束时，凤妩告辞离去。她被一众少年簇拥着向外走去，夙年更是绕在她身边叽叽喳喳。

云景心中不舍，看着被众人环绕的凤妩，陡然而生一股落寞之意。可好友总有分别的一刻，他藏起黯然之情，默默回了长羲宫。

这边厢，凤妩正待离去，突然想起有一个顶顶要紧的物件忘记送给云景，连忙又跑了回去，不顾身后夙年的大喊：“帝姬，您溜去哪里啊？带上我啊。”

长羲宫。

凤妩着急忙慌地从门外进来：“云景仙，云景仙。”